0025 第十九夜上 去壳
中秋节临近,全家一起看的普适类节目多了起来,比如寻味家乡,发现平常,再比如体验不同职业的一天。
周五晚,方清樾推开家门时电视正在播骑猪少女韩若真,声道里猪叫人笑,画面疯癫得不忍直视……也不知道韩欧尼是不是和经纪公司有仇,跨国发展称得上全线走歪,大半年不仅拍真人秀上了瘾,还从恋爱营业玩成了极限挑战,爬地道遛滑索,上山摘果下河摸鱼,顺带学了一口大碴子东北话。
方清樾看着小偶像穿着消毒衣和胶靴,企鹅一样摇晃着走进养殖场,觉得有点迷茫,“我记得她还是团里的……门面?”
回答她的是搅鸡蛋的声音,江澜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刺啦一声爆进锅,“可不,单人榜第一,甜美小公主,本国粉丝哭着喊她回去。”
油烟机也没遮住笑音,“不过她这样也挺好的,圈粉无数嘛,都快成国民熊孩子了。”
这怎么听都不像值得开心的事吧……方清樾哭笑不得。她脱掉外套钻进厨房,岚姐正在做蛋包饭,刚才的蛋皮是最后一步,热蛋兜出锅,软塌塌地窝在饭上,拿小刀一划,嫩蛋花瞬间爆浆,沿着皮流下,裹住饭,剩余的凝在盘子里,与酱汁瓜分半壁江山。
赶来帮忙的方清樾无处下手,只能帮忙捧盘子上菜。
“我其实,在医院餐厅吃了的,”她坐在桌前,小声说,“你不用这么麻烦。”
“哪里麻烦了?”江澜舀起一勺酱拌饭,故作诧异地逗她,“就中午剩的米饭底,几片培根,然后四个鸡蛋,都从你冰箱里拿的,我就颠了几分钟的锅。”
“……”清樾埋了埋脑袋。
“真吃饱啦,”江澜凑近,“那就不吃了?”
“没……”见这人一副你不吃我就全包了的轻松态度,方清樾莫名松了口气,她扫平这点别扭,乖乖拿起勺。
“你最近脸色不好,心事重重的。不是说恢复不错,过完节就能出院了嘛。”
“唔,”她塞着饭粒,咕哝着,“我没事,只是发愁。”
“阿姨打算康复期雇人帮忙的事,你不放心?”
“也不是。”就是好累。
对,她好累。
这么长时间和丁老师相处压力很大,仿佛所有的炸药都压到脆弱的边境线上,随时会因为摩擦而爆炸。为了不在吃饭时的冷战,她每天都是吃完再带饭上去,所以这几天没吃多少,也没有胃口。
方清樾在竭力躲避冲突。
她大部分时间在愧疚和难过——这都在很细小的地方,因为不知道母亲喜欢吃的菜,不清楚药物过敏史而愧疚,因为母亲的云淡风轻,还有病例上那句“育有一女”而难过。冷战热战被这种情绪裹挟,缠上封条,她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压抑、遏制、迁就。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两个反应堆被压进罐头的事实。平淡背后是滚烫的岩浆——一旦家长侵占自己的领地,她就敏感地竖起全身的刺,涌起滔滔不忿。
这种卷入无解,唯有缩回安全所,独自整理房间、看综艺和睡觉,才能得到片刻的停息。
锅碗瓢盆,喧闹综艺——每天最疲倦也最轻松的莫过于此刻,方清樾卸去气力,仿佛陷进荒芜的滩涂中,油烟机还在尽职吸着油烟,她轻阖眼,有些失神地瞅着江澜。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除了母亲,还有一位闯入者。
盘子里饭是用小碗倒扣的,很少,两个鸡蛋裹起来绰绰有余。不过她也没吃完,女人就在笑她小鸟胃。卧室的桂花开了,甜丝丝的味儿绕到客厅,漫过窗户,头顶的灯罩刚换过PVC羊皮纸,明光干干净净洒下来,笼着夜幕降临后的一切。
而更多的,衣柜里多了两三件衣服,漱口杯挪到常用位置,客用拖鞋也不再放进鞋架,冰箱便签上细比划也渐渐多了,就像红泥白雪上的爪印。
她当然不是每天都来,女人像涨潮的水,不紧不慢濡湿着沙土——偶尔去乐达跳舞,就顺路回家了,要么上夜班、加班,她们的时间很容易错过,一两次后,方清樾就主动提出给她一把钥匙。
“哎,我要是个江湖骗子,这下可以宣布毕业了吧。”
“小傻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嗯?”
女人亲吻她的锁骨,在胸前落下湿热的吻。
知道啊,她缩紧身体,盯着灭蚊灯的蓝光,让安全所接纳另一个主人,一把钥匙换来等她的灯。
她所有亟待填补的缺口,都得到了安慰。
只是陷得太深,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神了。”江澜喊她,“宝宝,你现在的眼神跟糖糖一样。”
“?”
“让我看看你是哪块小点心。”
方清樾收拾碗筷的动作一停,红着脸说:“我没……”
“噗,”水龙头哗啦啦冲着洗涤剂,化学制品散发着青柠香,江澜甩甩手上的水,“那我让你困扰了吗?”
“……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