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丛暮跟祁卓视频聊天,他特意开了床头上的橘黄色柔光——那会让他的脸色显得红润一些。丛暮抱着七星和瓢虫跟祁卓招手,两只猫分别瞪着蓝色和绿色的眼珠子凑过来,在摄像头的照耀下像某种诡异的无机质。
祁卓吓了一跳,猛地往后缩了一下。
丛暮哈哈大笑。
祁卓抱着水杯,无奈地看着他。
祁卓说了两句他在国内的安排,据他所言,祁三已经确定是罗卫肆的儿子,祁重格是个戴了多年绿帽的傻子,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其他策略,但现在准备从祁三下手,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丛暮没说话,他其实并不赞同祁卓与祁重格撕破脸的计划,但这是祁卓的选择,只能由他自己来做主。
“对了,”祁卓突然说,“Niki下个月要去国内出差,我托她去看看你,你最近有哪里不舒服都可以问她。”
Niki是丛暮的第一位心理医生,不过只诊疗了三个月后她就全家搬去了慕尼黑。她是一位非常优雅漂亮的丹麦女人,跟人对话的时候眼神清澈有力,很容易让人敞开心扉。后来她曾经回到伦敦照顾她怀孕的女儿,那段时间也曾与丛暮出来见面聊天,丛暮对她非常信任。
他本身早就想在国内再找一位可以信赖的心理医生,这段时间他已经很少外出喝酒,大部分时间用来重新拾起画笔进行复健,然而这个过程十分不顺利,他频繁的发抖,噩梦和干呕,所以不得不又花费大量时间平复,这一切都让他感觉疲惫。
后来他感觉到身体异样的时候就抱着两只猫出去遛弯,小区花园里一群老头老太太牵着绳遛狗,遛猫的还是头一个。丛暮长得好看,从小就得长辈喜欢,他家两只猫又可爱得惯会招人,不到半个月,来给他介绍对象的大爷大妈超过了一打。
四月初的时候景云臻跟丛暮打电话,跟他说黄教授一直念叨着他,这周末是黄教授的生日,要不要一起去拜访一下?
丛暮当时刚从卧马山上下来,他陪着从安新待了大半天,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又说白天去看过爸妈了,他俩说都挺好的,“唉,你看看,你们现在都在一处,怎么还用我传话呢?”丛暮坐在墓碑跟前的地上,是一个小孩子的姿势,“你们现在倒是团聚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我真是……”他用手捂住脸,“我真是……有些累了”。
他从山里出来,停下抽了两根烟,开始觉得手渐渐不抖了。
景云臻听他声音有些低哑,连忙问:“怎么了?你在外面?”耳边有风声刮过,景云臻问,“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好不好?”
“不用,”丛暮声音恹恹的,“你怎么跟黄教授还有联系?”
“他一个人生活,年纪又大了,我有时候差人送点吃的喝的过去,省得他自己买了。”
“嗯,”丛暮随意应了一声,“……那我们周末见吧。”他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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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景云臻早早等在楼下接他去黄有亮家,丛暮带了三斤卤牛肉,上了车,跟景云臻说:“先把我放到前面的超市买两瓶酒。”
景云臻一掀后备箱,里头摆了两瓶茅台,一大袋食盒,他笑道:“已经带上了,到时候直接吃就行。”
黄有亮住在一栋老旧的教职工宿舍的四楼,宿舍楼没有电梯,楼梯间的灯泡也坏了,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丛暮突然想起什么事儿来,一转身要跟他嘱咐,正看见景云臻站在下面的台阶上仰着头看他,一手拿着礼品盒,一手放在他腰后方虚虚拖着他。
景云臻今天穿了一件淡灰色的长款风衣外套,里面是浅蓝色的衬衫,整个人非常英俊干净。
他的眼睛很亮,目光中那种没来得及收回的情意顿时让丛暮心口一震,好像他一直以这种目光默默注视着他,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到什么时候。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景云臻愣了一下,接着微笑着问。
“没有,”丛暮冷着脸转过去继续向上走,“我忘了。”
黄有亮给他俩开门,他好像特意收拾了家里,但是永远不要高估一个老男人对“干净”的定义,黄有亮所谓的“收拾”就是把原本散落在各处的杂物堆到了一起。
黄有亮见着他俩挺高兴,指挥景云臻摆好了餐桌,招呼人坐下来大快朵颐。
七年前黄有亮跟丛暮就有很多话题,七年后也是一样,他们聊新兴的艺术派别,大洋彼岸的年轻艺术家,以及那些熟悉却陌生的手法和技巧。景云臻大概从没有在饭桌上被人无视得这样彻底过,但他一直表现得非常耐心。期间黄有亮喝得有点多了,他与丛暮碰杯,问起他是否重新开始学画。
景云臻看见丛暮苦笑了一下,他自顾自饮尽了一杯酒,说是的,但是我大概无法再向前走一步了。他用那种非常低沉而哀伤的语气说:“原来画画是让我感到最快乐的事情,但是现在……现在我一拿起笔,就觉得很疼。”
景云臻握着水杯的手一抖。
“为什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