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一生里有三个男人的痕迹。男男女女甚至非男非女者来去如云亦如电,唯有三个男人为你心间投下挥之不去的阴影。
你的舅舅。你舅舅的挚友。你的方。
事情从哪里说起?那实在是个冗长的故事。
不如从你的源头,你的母亲说起。
她非凡人。世人爱她如爱神,惧她亦如惧神。
你的童年记忆里没有她。
你在舅舅的半山别墅上长大,窗外海水澄蓝,一年中三分之二是晴天。年幼的你以为那片海近在咫尺,并不把它当回事。你向往苏黎世和冰岛的雪与天空,但舅舅只在夏天带你前往。于是你顺便喜欢上夏天。直到成年后某天你驾车路过那片不再澄蓝的海,才发现你们之间距离如此遥远,伸手或伸腿并不足以与它会面。
你不喜欢雨天,因为舅舅喜欢雨天。他热爱在雨天飙车,不带你。雨天之外的时候,他热衷酒会与派对,每晚九点半准时带着醉醺醺的傻笑在你床头给你讲玛林菲森,亚历山大,彼得潘。他亲吻你的额头,有时亲到一半就沉沉睡去,侧卧在你枕边,领带和手套安然。你期待他因疲惫而中途睡去的时候,尽管第二天醒来他会大发雷霆,十分羞恼。因为这样你就有机会把自己蜷缩进他怀里,头贴着他的下巴,膝盖骨贴着胸,脚趾头碰及他的腰,长大后变成大腿,然后是小腿。你感觉他的怀抱像是母亲一样,像你想象中的母亲的怀抱一样。你是怎么长大的呢?你有天突然想到。他是否用自己的奶水哺育你,正如其他的母亲一样?他是否怀你十月,感受你踹他肚子?你拿这些问题找他,他当时正和安先生下棋,闻言气急败坏地,怒斥你的生理老师。一旁的安先生笑得猖狂,你很少见他这样大笑,声音像只牛蛙在你夜间偷跑时突然蹦出来叫。
那天,你才确切地知道,除了舅舅之外,你还有一个母亲,而且不能用“舅舅”来称呼她。
那天晚上,舅舅的童话故事主角是辛巴。他说,永安,希望你能像辛巴一样勇敢,乐观,找到一生所爱。
你问舅舅谁是木法沙,安先生吗。
舅舅说不是,他没有资格。是你的母亲,她才是荣耀王国的主人。
谁是沙拉碧?舅舅说他也不知道,可能是李先生,恒昌吉爵士,又或者是锡兰的某位富商幼子。没有人知道。除了辛巴,没人能知道木法沙的夫人是谁。
那谁是刀疤?你问。
舅舅看着你微笑,他没有喝酒,但看上去烂醉。
他说是我,我的小王子。我代替你的母亲接手王国和王国的小主人。
你会驱逐我吗?
当然,当你找到你的娜娜的时候。
你在舅舅的看护下长大,虽然偶有意外,大体不出他所规划与把控范围。唯一一次令他措手不及,是你第一次听见母亲名姓。你至今仍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知情,真的措手不及。
你由欧洲来的格林布拉特先生教授英文、诗歌和经济,而由其他老师各自教授不同科目。十岁时格林布拉特先生建议你应该见见同龄人,那些与你相差最近的同龄人,而非家中佣人的孩子,甚至不是老管家的孙子,那位棕发并常常代你写作业的哥哥。
你听话地去本地学校就读,见识到许多不曾在你世界出现过的人物、家庭,掌握完全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知道的常识。你发现你对你的同学和朋友以及他们所知道的事物都不感兴趣,但你认真学着和他们的世界相处,如格林布拉特先生期盼的那样。
意外发生在第三个月月末的时候。
一位传奇人物在阔别多年后返城归家,报纸头条只敢含蓄抒发喜意,而同学和老师们则知晓更多内容,他们议论他的生平与功绩,真的,假的,不分真假的,他们说他是活着的传说,是这着名城市的代表和明珠,注定彪炳千古。他们的激动与亢奋有种剥离现实的虚浮,令你困惑。他以为自己背完了本城所有值得记住的人物,安先生考校你时也说至少十年内这本名录不会有太大变化。名录缺了页,理应在第一页的人物被妥善隐瞒。
周一早上,你抵校时听说传奇要来巡视学校。女老师宣布时的口气仿佛学校是他自己的产业或疆域。你感到几分被迎面冒犯的不悦,尽管你从不谈起学校地标一般的石碑由你祖父题字。
你见到她。你才发现指代词发音不分性别的弊端。你早该想到。
她在人群的簇拥下施施然路过,你在楼上只看到她衣领上一只红宝石雕花。
原来她叫迟青青。
当晚你拒绝了舅舅的童话故事时间,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第二天早上你在餐桌上告诉舅舅你不会再去学校,舅舅说好,不过格林布拉特先生家中有事已经请辞。安先生恰时毛遂自荐。
你怀疑是舅舅大发雷霆辞退了格林布拉特先生,但之后与格林布拉特先生的书信来往中并无端倪。
后来你零零散散遇到曾经的同学和朋友。他们变化不太多,仍旧保有在长辈荫蔽下养成的天真和任性。那些无法再当个快快乐乐无忧子弟的同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