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又说了一遍,唇齿翕动间吐出的,却是更加成熟的、稳重的少年音色。林宴清睁开眼睛,那人便也跟着景色模糊了,化作一团有形的浓雾,里面隐约映出一个熟悉却高大的身影。
“不对……”林宴清拔高音量又问,“你叫我什么?”
“我说……”
声音渐渐模糊,林宴清侧耳去听,下一秒就整个人愣在原地。他所听到的东西,浇灭了心中追寻答案的迫切。
“我记得好像有说过,我林子沨的孩子,不能玩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呢?”
那是与前两个相比,更加稳重深沉的声音,富有磁性,让字里行间都透出深深的威慑力。
那是,他的父亲——林子沨的声音。
然而那声音,对林宴清来说就是噩梦。从小厉声呵斥他的时候是,现在温声问候他的时候也是。
“阿清,怎么站那不动?”林子沨已经年过半百,但因为注意运动,他的形貌举止一点也不油腻,甚至可以说不输于职场上的任何人。只见他微微笑着,朝林宴清伸出了坚实的双臂。
“别傻站着了,过来,让我抱抱你。”
林宴清闻言没动,或者说根本动不了,他的身体,在梦魇之际,从来不属于他自己。
林子沨笑得儒雅温和:“你这么不听话,小心又要受罚。”
他自己走上前去,盯着对方的眼睛,看着里面深邃的墨绿色瞳孔,深深看进去:“你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每次我看着它们,就会想起挪威黑森林里被浓雾笼罩的沼泽,一旦陷进去,就不能自拔。”
他将手覆上对方的脸颊,用大拇指从眼角处,顺着下眼睑的纹路抚到淡色眼尾。
被碰过的地方顿时开始发疼,林宴清有些痛苦地闭上眼,半晌轻声说道:“……我不是母亲。”
然而他的下颚先吃了痛,随后整张脸被一双大手狠狠捏住,被迫抬起。
“你在说什么?”林子沨像是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近乎痴狂地看着那张酷似他的脸:“做父亲的摸了摸儿子,只不过是想和他多亲近亲近而已啊!你是和你母亲很相像,但我们现在所说所做的,和你母亲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夸张地道:“啊——,难道……阿清你想歪了?”
他故意把语气词拉得很长,觉得一切都解释得通,便自顾自说了下去,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疯狂。
“阿清长大了,是该有这方面的需求,这很正常,没什么好害臊的。”
如此坦白直接的羞辱,居然是来自一个父亲。林宴清的脸色越发泛白,排列整齐的上齿紧咬下唇,闭口不语,却依旧堵不住那人的声音。
耳鸣变得更加严重了,但林子沨的不堪入耳的言论依旧可以直直钻入耳朵,在耳蜗处引起阵阵回响。
“可是你这么委婉地暗示我,”林子沨说:“我会忍不住把你关进金丝笼里啊!”
那只雕花金丝笼,是他留给林宴清的囚笼,是毁了林宴清的永生的劫难。
……
林宴清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从床上翻身起来,他的头脑还不清醒,用力过猛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强烈的失衡感。他下意识用手掌撑着身下的床板,这才不至于摔到地板上。
他坐起身,第一件事情就是喘息。
“啊、啊啊——”
那发泄近乎轻声的叹息,从喉口鼻息里面断断续续地爬出来,无力地悬挂在粘稠的空气中,堆积如重山,堵住口鼻,让呼吸变得愈加困难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声,都顺理成章地减弱减慢。
他被一个人搂在了怀里,这才得了片刻清醒,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刚刚门板被推开撞上白墙时的□□,随后是隐约的字眼,坚硬鞋底毫无分寸地剐蹭地面,有一个人闯了进来,抚着他汗湿的脊背,在他耳边轻声附语。
坚定且温柔。
“宴清,不怕,我在这里。”
林宴清钻进那人的衣襟里,像一条搁浅的岸鱼,顺着海浪的依托重回云边故里,有如鱼得水般的自在。
他极少表现过如此亲近的动作,即使还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也吃饱了就躺一边去,再不理会那给他喂养吃喝的人。
“你呀,真是个薄情的种。”母亲同他说起这事,弯月眼里便盛满了氤氲雾气。
这林家薄情的种,一个是,两个是,三个也是。
而等他长大了,曾经高大的人都慢慢萎缩,矮小的人依旧小身板,年龄相仿的人又在为自己忙忙碌碌,再没有可以容他钻进怀里的人,那坚硬的性子和林家少爷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而那个温柔的声音还在对他说:“不怕不怕,都过去了……”
林宴清没有回答,一口银牙几欲咬碎。他不得不承认,他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
——倒计时第三天——
顾浔背着林宴清去找了一家蛋糕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