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朝上缺一首相,我缺一劲臣。”
谢百龄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姝又说:“若卿遭遇不测,担保谢氏满门荣华。”
谢百龄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一秒过后,他说:“一言为定,请陛下立一字据。”
秦姝:“……”
当天,中书省下诏,大理寺卿谢百龄入户部任职,清查国库钱粮收支。
又从几位丞相里匀出一个代管大理寺,赵嘉敏中选,每天苦逼着脸,跟钟婉诉苦。
钟婉说:“我觉得大理寺卿一位,阮京兆挺好的。”
赵嘉敏想了想这人,每次看到他时都双眼无神,也不知道钟婉看上他哪里的闪光点。
群臣明显能感觉出这次诏令不太对,哪怕一次封两相,都还在正常操作里,这回……一个管刑狱的去查国库?他是去查账还是查人?
钟婉当然要问,她比群臣更了解秦姝,想得更远些:“陛下,□□朝清查国库时碰了多少血?又误伤了多少人?好好的怎么想到这了?”
秦姝穿着做公主时才会穿的纱裙,半躺在榻上,举着书看,“我今日方知,我和阿爹差在哪里?”
钟婉问号:“啊?”
“我缺了一批愿为国为君捐躯的忠臣。”
钟婉讪讪笑:“在埋汰我?”
秦姝侧首:“你想学他我也不让。”
钟婉:“好吧,他自己要求的?这一出,他可成了枪靶子,架在火上烤,他也愿意?”
秦姝:“所以我才不明白,他顾家,就该安安稳稳,按部就班。又为何,如此偏激呢?”
钟婉:“我倒觉得,谢寺卿有朝上官员少有的慈心,遇到看不过眼的事就变了个人。人总有软处,就如先皇和陛下也是这样。”
听出话中的戏谑,秦姝突袭她腰间,“不想活了?”
钟婉忙着躲开,“别闹别闹,好好说着话呢。”
秦姝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钟婉一愣。
“从现在开始,他将前途璀璨,官运亨通。到最后一次时,我不会再保他了,如果他不甘于此,我会帮他一把,推他下地狱。”
□□时,会挖国库墙角的,是世家,到秦姝这里,主力渐渐变成了勋贵,几位开国元勋陆续退隐或逝去,秦姝抢着日子动手了。
琢磨到半夜,钟婉才有些明白秦姝的话了,开国元勋们有从龙之功,跟着□□混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人心总是贪婪,有爵位不够,后代要有荫封,光有封也不够,他们过得好是要钱来维持的,他们没钱却有权,动动手指能把国库的入账要来。时间一久,成了腐朽的蛀虫。
钟婉哑然,谢百龄是靶子,挡着后面的秦姝,当射靶人离去,秦姝会扔掉万箭穿心的靶子,片叶不沾身。
这才两代,太尉范颖之流,是秦姝的叔伯辈,没他们支持,何来大燕朝?何来女皇储?两代从龙之功,只换得安分过日子。
果然,心术谋略什么的,她还是少沾点。
刚要睡去时,身旁秦姝握住她的手腕,压着嗓子说:“来年大郎正位,你只留他一个被侵蚀的国库和不清楚的田册吗?连自己的国土都不敢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得继大统有何意义?”
钟婉:“……陛下,你观测人心的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啊。”她都不知道秦姝是刚醒还是根本没睡。
抓着她的那只手有点抖,钟婉不敢确认女皇是不是在紧张。
秦姝嗓音沙哑,“我怕你和千白一样,心存芥蒂。”
钟婉:“……”该怎么说呢,没秦姝这一出,说不好她心里真有个小疙瘩了。不过那也只是个小疙瘩,看女皇陛下一眼就能抹掉了。
“陛下,商量一下,把我肚子的蛔虫收回去吧。”
谢百龄入户部二十天,先查世家,再查勋贵,第一个查到了京中的淮安侯头上。
俞邝被叫去户部的时候,满脸懵逼,“我侵占民田?”
权贵中侵占民田的事情不要太多,能被户部叫去喝茶的,是克扣了缴纳的田税,被侵占田地的百姓,无论田地是不是他们在耕种,田税都需要他们来交。为了逃避田税,不卖身为奴只好去做流民了。
遇到灾年,农户家里粮食不够吃会选择出让田地,一旦熬过去,大部分是不会有钱赎回田地的,分下来的田会越来越小,积年下来,粮食愈发不够,那多出来的田就到了地主富绅的手上,贫富由此拉开。
当地主想逃掉一点税,就会找到有权力的人,投靠府上做门客,贵人们自有办法让地归他们所有,并收一份比田税低一些的“租子”。
俞邝只是犯了富贵人家都有的毛病,隐去某些合法田地,收为己用,禁止他们从商,只好从田上捞点油水了。
他一听谢百龄拿出的账目就炸了,开国三十六年,时间说长不长,用开元元年的田册比对,保准露馅。
俞邝青筋暴起,忍了又忍,说:“你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