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将防身的武器收起,伸手想要去拉灯。但徐镇平抓住了他的手腕,说:“就这样好了,看得清。”
徐致远西服没脱,脸也也没清洗,头发糟成个鸟窝,他这副在床上囫囵地凑合着休息的模样让徐镇平抓了个正着。他以为他爹又得啰嗦他,但是徐镇平没有。
淡漠的月光给父子两个照明,徐镇平的头发藏在夜色里,就一时让人分不清这白色究竟是鬓角长的,还是月色镀的了。
徐镇平听到他仓惶收起枪的动静,说:“你杀过人吗。”
徐致远沉默半天了才说:“没有。”
“哦,” 徐镇平继续道,“这四年你的风头似乎很大。”
徐镇平的语气让徐致远觉得带着嘲讽的意思,好像在说他像个拿玩具吓唬人的小孩。也许说者并没有这意思,但敏感的听者觉得有。徐致远也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和父亲在如此静谧的情景下聊过天,他一时尴尬无措,脱口道:“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
徐镇平转头盯着他,盯得徐致远浑身不自在。徐致远说:“我有些困了,你也早点休息。”
徐致远将自己用被子掩起来的时候,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其实想说的是——你为什么会来淮市,孟彻对你说了些什么,我其实也知道很多东西可以帮你做点什么。
我…… 不是小孩了。
可这些全都被他矛盾的 “面子” 包裹得死死的,就像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一样。
徐镇平默了半天,说道:“你见到你小叔了?”
徐致远垂下眼睫来。徐镇平果然看过了那些信件。
他说:“嗯。”
“他现在很安全,” 徐致远仍旧冷得不近人情似的,他道,“你要听他的安排。”
徐镇平和俞尧是无法在徐致远脑海里共存的两个名字。若是拼凑起来,只会让回忆里的一巴掌和背后的伤疤隐隐发疼。
徐致远干脆没有回答他,胸膛之中莫名地涌起了一阵酸楚,就像是喝了一口醋呛到了似的,灌得鼻腔、舌头、肺里都是麻的。
徐镇平又说:“往后你也要听你妈的话,照顾好她。”
徐致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他满不在乎地回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一直在和她联系。”
徐镇平用手指微微地搓动了一下手掌的茧,声音的质地像是块月光里泡过的铁:“你明白就行。”
徐镇平寥寥几句说完,徐致远听到他起身了,以为他要离开,可是衣服窸窣一阵之后却没了声响,原来徐镇平站在床边不动了。
徐致远等他走,可是半晌过去,脖子后却传来了温热而粗糙的触感——徐镇平的大手罩在了自己那道伤疤上。
因为这道伤口,徐致远差点没在手术台上挺过来,李安荣整整一年没和他说上一句话。
徐镇平在儿子面前从来高傲、自负、威严,对他少有赞扬,更别说安慰和愧疚这些温柔的情感了。而李安荣虽常常对儿子有纵容和溺爱,但她本身的性子亦是独立、强势又不拘小节。他们组成的家庭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慈母严父、父主外母主内。所以徐致远从小就缺失了一些柔软的关怀。
徐镇平和李安荣一直知道的,李安荣尚可以与儿子亲近平和地谈心,戎马倥偬的徐镇平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补——这感觉就像是徐致远幼崽刚出生那会儿,年轻的他呆愣无措地将手放在小孩两只手指就能圈起的稚嫩脖颈上。
也像现在,当初的幼崽都已经长到可以和自己并肩了,他还是只能束手无措地,将粗糙的手掌心放在他脖后的疤上。
徐镇平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踌躇了很久,说道:“这四年,你做得很棒。”
“……”
背对着他的徐致远看不到他微妙变化的表情,他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枕布被打湿了一滩。
他明明是面无表情的,可泪腺莫名其妙地裂开了条缝,他不敢回头用不争气的泪眼去看徐镇平——这样很丢人。
徐致远说:“哦。”
他想起从前,那个拿着奖状站在门口,心心念念地等着徐镇平回来履行 “带小混账出去玩” 的诺言的自己。
如果那时候徐镇平能回来,或者说,他现在能想起那件事情并和自己说一声迟来十几年的 “对不起”。徐致远都会回头看看他。
可徐镇平不会,这人会选择弯弯绕绕地撞南墙,用最别扭的表达方式去装饰歉意,总不会直接地和自己说一声 “对不起”。
徐镇平将手拿走了,徐致远后颈上的温度就此消失。
忽然,徐镇平用一块手帕捂住了他的嘴。徐致远惊然回头,“唔” 着挣扎了一番,只能见到那个熟悉的轮廓在朦胧的目光里晃动。
一晃两晃,徐镇平的嘴唇在模糊之中无比缓慢地上下翕动了几下。
徐致远失去意识之前,感觉到父亲手指颤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碰到了徐致远脸上的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