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诸位同僚,咱们何必管她又弄出了些什么花样?殿门已开,还是快些进去,少管闲事才对……”
待无数或嘲讽或茫然的目光从手上掠过后,明昙勾唇一笑,转过身去,也随着人流一起跨进了殿中。
……
漫长的早朝已经到了尾声,那些嘴皮子最为厉害的言官们也逐渐偃旗息鼓。
终于,当何御史上奏完毕,退回队列中后,皇帝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面上则仍然威严道:“可还有本启奏?”
话音刚落,只见全程都一语未发的明昙忽然上前一步,手中未执笏板,反倒拿着一卷麻纸,朝龙椅的方向恭敬道:“儿臣还有事上奏。”
皇帝眼睛一亮,忙道:“何事?”
“仍是前几日戴大人所奏的京中禁军一事。”
明昙微微一笑,分毫不在乎落在身上的各异目光。
“前些日子,儿臣带人到军营走访了一番,发现果真有不少士卒身体不适……于是,便请耿指挥使引见了那位看诊的医师,细细询问后,方才得知,士兵们所患的病症,正是由于操练辛劳、过度拉扯筋肉所致。”
“据医师所说,这种拉伤虽看着无恙,但皮层之下,血肉之间的筋膜却已经接连撕裂,就连骨骼都会受到损伤……如果得不到妥善的医治和休息,那么疼痛便会加剧,肢体也会日渐劳损,最终导致僵硬、无力,再难如常人这般行走站立。”
听完这番详尽的描述,众人竟都觉得自己的腿脚在隐隐作痛。
不少好事者还下意识看了一眼明景,果见后者神情动容,感同身受般地低叹一声,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同情之色。
人人都知道,三皇子殿下在前往百草谷医治之前,曾患有十分严重的腿疾,也是无法行走站立……
想起这茬,不少人都瞬间顿悟。
九公主会对那些兵卒如此上心……想来,是有她兄长三皇子的原因在内吧。
——儒家最重孝悌。
几名站在钟禾身后的大臣对视一眼,不由微微颔首,眸中闪过几分真心的满意之色。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九公主果然是位仁善之人呐。
不过,还没等他们感慨多久,不远处便又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嗓音,正是二皇子明晖。
“不过是些皮肉之苦,怎会轻易便使人手足衰惫?”
他也站在最前一排,却和明昙相隔有些距离,缓声说道:“即使是我等平常之人,有时过度劳累后,也会觉得肢体酸痛难忍、疲软无力,但只要休养几日便会转好,可见此疾不顽。小九又何须在此危言耸听呢?”
明昙捏着纸张的指尖下意识紧了紧。
从某些程度上而言,她确实是在危言耸听。
肌肉拉伤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只要得到充裕的休息,的确可以在几日之内完全恢复……
但是,照禁军们现在的训练强度,他们甚至连好好睡一觉的时间都没有,又谈何能够好生休养?
她故意夸大其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二皇兄此言差矣,可万万不能以己度人呀,”明昙重新整肃心情,抬起眼睛,朝对方笑眯眯道,“咱们这些人,从小到大都养尊处优的,如何能与那些勤练不休的兵士们相比?”
话罢,她也不等明晖作答,便扬起了手中的纸张,一板一眼地念读道:“据医师的资料所统计:士卒们患有严重肢体拉伤的情况,自五年之前便不鲜见,甚至早就成了常例;但当时的禁军统领却没多在意,不曾像耿指挥使这般奏到御前,朝廷也素不上心……因此,几年过去,这种情况便愈演愈烈。”
“禁军的编制,一营有五百人。儿臣便随手挑了一营开始详查,发现前年共有一百余人患症,去年则高升至三百人左右;今年的话,则从正月开始算起,每月皆会有数十人告假——儿臣想了个法子,将每个数字标识而出,连点成线,绘制成图,便可以清晰看出这段时间患症的人数变化情况。”
她将手中纸张翻转,一条向右上角延伸的长线显露出来,既简单又清晰,顿时夺得了众人的目光。
就连皇帝都好奇地走下了龙椅,疑道:“这线竟会如此陡峭……”
“因为损伤筋肉的士兵,每月都在迅速增多。”明昙叹息道。
“儿臣托仪妃娘娘问过华大将军,而大将军那边,也同样觉得如今禁军的操练之法多有不妥——如今的武人,身体素质本就不能和战乱时相较,而太过劳苦的演武,其实并不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反而会使兵将们身体疲惫,士气低迷,于京中巡防大有不利啊!”
兴许是被那些听上去十分可观的数据给震撼到了,又或许是出于对华钦大将军的信仰,总之,这厢明昙话音刚落,那厢便顿时引起不少官员附和,都是些“九公主言之有理”、“确实如此”等言,赞同之声一时不绝于耳。
明晖面色微沉,想要继续争论,但面对明昙手中如此详实的资料,任何无根无据的辩驳,则都会显得颇为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