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看了我一眼,往“摆锤”那儿走去。她把上面的栏杆拉起来,吹了吹椅子上的灰,招招手让我过去和她一块儿坐下。
她晃荡着腿,好像想用这点气流就让废弃的摆锤重新摆动起来一样。两人位还是很小,她的裤腿紧贴着我裸露的小腿缓缓摩擦,我深吸一口气。
“连这里都要被拆了,”常荞没看我,自顾自地说,“你说我们会不会最后两个坐在这里的人?”
哈哈,被她这么一说,现在的这个傍晚倒是被染上了一种史诗的味道。我坐在摆锤上看着这片即将被推成平地的广场,想到很久以前有人曾对我说过,这里从前是一个火车站,每天有三班。曾经我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个故事,相信曾经有无数的人从我脚下穿行而过,那些传奇往事也真实地在这里发生。如今想来简直太过可笑,我们这个小岛,要往外走必须得乘船,哪里来的火车站?命中注定一般,那些车站离别的戏码不会在这里上演,这么看来这算是阻断了一种悲伤机制。
“你要记住眼前的一切,以后很有可能就见不到了。”
“没有什么好记住的。”
她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这个人真是冷酷。
“你还记得那个沙滩吗?旁边要建度假村了,过不久就不会对外开放了。”我指的是乱石湾,一处小小的浅滩,就在公路的旁边,骑车过了隧道再半个小时可以到。
“资本家的把戏。”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一次吧,以后去就要付钱了。”我向她发出邀请。
她嗯了一声,她说,好的,你带我去吧。
“内陆那边都看不到沙滩。”我听到她这么说。
“你为什么去陕西?”我终于问出了我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
“没什么,”她把被风吹乱的长发抚至脑后,“就是这里太没意思了,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嘛。”
她不想回答我,我知道,我不勉强她。“那你之后,又遇见过什么人吗?”
我想她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但她从摆锤上起来,拍拍自己的裤子背对着我说:“啊,我可遇见过太多的人了,但很多名字我都忘了,你也不会想知道的,景何。”
“如果我想呢?”
“我的房东倒是个不错的人,他会很多东西,但他的本职是个纹身师。”
“酷哦,”我由衷地感叹,我们这个小地方哪有什么纹身师这种人,“你纹过吗?”
“嗯哼。”她点点头,把自己的衣服下摆从牛仔裤里拉出来,轻轻提到小腹位置。我看着她左侧腰部那个图案,一把倒悬的利剑,像是一个十字架的模样。
我好像是盯了很久,她把衣服放下来,拍了拍我的脑袋说:“这么想看?”我赶紧收回我的目光。
“他还教会了我摄影,”她做了个按快门的手势,“我在西安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你是摄影师?”
“算是,如果你愿意这么想的话。”
“我想看你拍的照片。”
“都留在陕西了,绝大多数都是。我很愿意帮你拍照,真的,你会是个很好的模特。”
她走过来用手背抚了下我的脸颊,我感觉那是一块烙铁。我手心里的汗几乎是要滴落下来,而周围潮湿的空气逐渐变得厚重,我能感受到水汽慢慢凝结在我身上时的触感,我像是要喘不过气起来。
太热了,这糟糕的夏天。
我想我在等着什么东西。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看着她身后码头的方向,信号灯提前亮了起来,我知道是要起风了。
“你真可爱,”她的声音在风里逐渐消散,仿佛来自千里之外,“真想亲亲你。”
我突然想到马洛,我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种勇气。他是很酷的人物,被创造出来就是做主角的命。我偶尔会想那些侦探小说无论情节再复杂迷离,到头来它都简单至极,有些感情无疾而终,有些人物注定去死,而所有的作家都为能够塑造一个够酷的主角费尽心思,但上帝在造人时只需丢个骰子就可敷衍了事。
所以此刻我开始怨恨上帝,因为自我出生时就命中注定一般的残缺了某些代表勇敢的机制。我一动也不敢动,我什么话也不敢说,我的脑海里有无数的数字闪过,但它们无法拼凑在一起给我留下一句完整的启示。
我只能等待,我不怀希望地等待,而时间在此刻被浓缩成短短的一瞬间。
常荞最终什么也没做,就好像她刚刚什么也没说。她转身朝前走去,边走边说着:“可惜为了凑足回到这里的路费,我把相机卖了,以后再找机会吧。”
我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我在想陈沂,我满脑子都在想陈沂,想起与她的相遇,想起常荞唐突的电影邀请,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圈套。但是如今这个阴谋可以完美实现,为何始作俑者却中途放弃?我想着,如果一个吻可以代表很多事情,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它刚刚没有发生。我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全都涌上了我的脸颊,我的鼻腔里感受到一股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