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和噩耗是一同到来的。那天上课到一半,班主任突然将落嘉一叫出去,随后的时间,她都没有再回来。刘燕芝放了学,匆匆忙忙地朝落家赶。等她拨开落家院落里层层叠叠的人群,她看到落嘉一正跪在地上,面前是她母亲放在担架上的苍白尸体。
“真可怜啊,听说是在工地给砸死的,当场就没气了。”
“姑娘还这么小,这妈就走了,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
“有什么可怜的,破坏别人家庭,遭了报应呗。”
“听说也害过人,现世报啊啧啧。”
“人家家里人可不就是被她害了么,报应不爽啊。”
后面的人群讨论着,且声音越来越大,毫无收敛之意。
“我妈没害过人!”落嘉一突然回过身来,朝着人群大吼。
她的头发已经扎了起来,坦坦荡荡地露出整张脸。
“她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她哽咽着。
人群安静了一瞬,便又不管不顾地喧闹起来。
“你看那孩子的脸,就是报应哟。”
“二奶的孩子也不要脸,还最好的人,说出来不嫌丢人。”
“能不能别说了!”刘燕芝叫道。
“你是谁啊管你什么事。”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
刘燕芝站在这些流言蜚语的中间,看着跪在担架前的落嘉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把书包一丢,径直朝里屋冲去。
下一刻,刘燕芝提着两把菜刀出现在门口。她红着眼睛,看上去倒颇像是发了疯。
人群被她这莫名的行为惊得安静了一瞬间,然后就又炸开了锅。
“都闭嘴,闭嘴滚出去!”她举着菜刀走向人群,人群向后退去。
“滚不滚!”她加快了步子。
“神经病!”终于有人骂了一声,人群四散而逃。
刘燕芝关上院门,把菜刀丢在脚下,朝落嘉一走过来,从背后把她抱进怀里。
“我妈没害过人……”落嘉一神经质地念叨着。
“我信,我信。”刘燕芝反复说着。
落嘉一放声大哭。
“落嘉一!刘燕芝!开门!”有人在外面砰砰砸门,是赵芳菲的声音。
刘燕芝起身去开门,赵芳菲带着她的三个哥哥闯进来,看见空无一人的院落,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了。
“那些看热闹的人呢?”她迷惑不解道。
“都走了,被我拿刀赶走了。”刘燕芝回到落嘉一身边,重新把她抱进怀里。
赵芳菲默默地走过来,蹲在一旁。
落嘉一母亲的葬礼是她在超市的同事帮忙操办的,不少人对她们多管闲事、尤其是管一个“坏女人”闲事的行为表达了不解。同事们对自己并不多做阐释,只是却坚持说落母是个好人。
落嘉一再次沉默下来,每日除了准备葬礼,便是坐在房间里自己同自己下棋,下到妙手,便会高兴起来。赵芳菲一次凑过去,听到她嘴里反复说着“妈,我肯定比他强”,顿觉毛骨悚然。她将此事给刘燕芝转述,刘燕芝听到,只是沉默了一会,依旧每日去看她。
在葬礼上,刘燕芝终于知道落母的名字——不是作为落嘉一的母亲,也不是作为那个被镇上的人们极度妖魔化的女人。
她叫落冰心,一片冰心在玉壶。
墓碑上的她面庞光洁,意气风发,似乎还是那个骄傲的舞蹈演员。
直到葬礼结束一月,落嘉一仍是没有复学。赵芳菲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从去年开始,她爸妈时时吵闹离婚,三个哥哥每日工作,她有时需得给他们做饭,这便是她多次排练早退的因素。之前日日去看落嘉一,已是误了不少事。刘燕芝知道她也并不好过,索性叫她安心顾自己家。
刘燕芝到了落家,拿出钥匙打开门,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她。她毫不介意地向卧室走去,手里提着她母亲做的晚饭。
落嘉一这次没有坐在棋盘前,她在跳舞,跳的是那天下午刘燕芝看到她母亲时,那个美丽的中年女人所跳的舞。她的动作并不流畅,也算不得优美,但却同她的母亲很像。
不过几个月,便天人永隔。刘燕芝想起那个温柔和善的女人,不由红了眼眶。
“嘉一,吃饭了。”她叫她,也不顾她毫无反应,自顾自地在棋盘前坐下:“等吃完了,你与我下一局吧,我觉得我的水平有进步。”
话音刚落,她看见落嘉一已经颓然地倒在地上。
她忙走过去,蹲在地上,扶起她的手臂。
“哪怕是我跳她最讨厌的舞,她也再不会起来骂我一句了。”落嘉一自言自语。
“很讽刺吧,我确实对跳舞没什么天赋,我也没那么爱跳舞。相比起来,我倒是更喜欢她打骂着我学的围棋。”
“他们说得对,我就是她的报应,是我害了她。”落嘉一神经质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