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我放下书卷抬头,最先到的还是老三。
“喻山啊,”老爷慈爱地唤着,伸手拍拍身边的椅子,“来,坐下。”
姜喻山应声视线下移,看到我端坐在马扎上,倒是好笑出声。
“兄长不嫌硌?”
我看他一幅舒适姿态,摆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回道:“喻山多虑了。”
“那就……”
“兄长仗着年长高你‘些许’。”我打断他及时的“关心”,语气带上感谢的意味。
老四和姜辞跟在追燕身后依次进来,刚巧碰上姜喻山有些怨气怒视。
“如此一来,你我便可平视,”我贴心地接着说,“喻山你向来不喜动弹,也就不用费力抬头看我了。”
椅子拢共就拎了几张过来,再多书房堆不下,我才抽马扎出来坐,他果不其然开始多想,幻想着“姜叙”是不是在姜府落魄了。
没有心思去管对方是否已经哑口无言了,虽是刚才夸张的说法,反正把他描述得像个王八似的。
倒是惹得老四憋不住提起嘴角,我把凳子安放在平稳处示意安心落座。
一反常态,姜辞聚精会神地盯着老爷。
姜喻山似是感受到了另一处目光,不耐烦又只能压下燥火地问:“问如,你有事吗。”
“倒不是大事……”姜问如搂起衣袍端坐,望书房外看去,“话说,忆琼姐不来?”
左右张望不见老二,老爷也微微皱起眉头,撇了撇墨水放下毛笔,“喻山,你姐呢?”
“昨夜犯病闹腾个没完……啧,都快哭出条河了,”姜喻山仰头,看不见表情,“娘一大早就带她去坟地见亡夫了,暂时还没回来。”
我收拾桌边的书卷放回架上,一排排堆齐,手里刚好是老二成亲前临的帖子。家里多是些男人,追燕那时又还小,有些事情问遍府里上下都问不出个名堂来。摸索着这本微不可查有点隆起的抄本,想起那时老二在屋里捏着毛笔,认认真真一笔一画描出的字。
家里多是些男人,追燕那时又还小,有些事情问遍府里上下都问不出个名堂来——
但我知道,我亲眼看着老二眼里闪着烛光,旁边放着一瓣君子兰,带着残留的香韵,小心翼翼写下一句不太工整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悄悄把研好的墨放在案上,她没注意到,拿起纸细细地看,好似不太满意又没什么办法。再次落下笔尖,黑色的路径走出两个紧紧相依的人,一个是那心爱的郎君,一个是自己的姓名,姜忆琼。
“忆琼?”我见对方手肘处快沾上墨水,伸手揽起她胳膊上的衣袖,出声提醒,“小心些。”
从聚精会神中脱离,姜忆琼眉尾舒展开,笑着把干透的字堆置起来放好,“出神了。”
写着名字与诗句的纸三两下叠得方方正正,随意夹进某个抄本里。她把君子兰轻轻搁在桌前,不忘与我道谢。
“字不如兄长,见笑。”姜忆琼指侧蹭到点黑色,在一旁净手。
我道不打紧,她鼻子里漏出丝愉悦的笑声,又像觉得失礼般停止,没过多久,还是没能憋住。姜忆琼问:“兄长可懂这‘白首不相离’?”
“我还没懂‘愿得一人心’,哪来机会参透这个。”我好笑地说。
对方背对着我,“兄长没有喜欢的人吗?”说到这儿,她也顺着玩笑道,“忆琼可是要成婚了,兄长却还是个没烧起来的柴火。”
哪怕老爷不许喊“姐”或“小姐”,可这活生生的人终究是多了些东西,又少了些东西。终究不能让哪个姑娘委屈嫁给我这个“假人”,也不能把我在大家心里的样子彻底变成个男人。姜忆琼托我来说说话帮点忙,约莫也是因为这点闺秀的细腻心思,不好意思让父母和胞弟窥见,却又实在想说,我便成了最优人选。
我不禁垂目一眼,浑身上下都是母亲缝的男儿装束,何来人肯娶这么一个大少爷?
忆琼笑得像是开起来就不愿再凋谢的花,婚服上的红盖头上仿佛印了情郎的脸,印了双眼睛看着她,天天看着她,印了张嘴巴天天回应她的笑。那人也在赶路,手里拎着那些村民吃不饱穿不暖,好不容易得到的、本就该属于他们的希望,从远处赶回来,赶回来揭姜忆琼红盖头。
就这么一日一日地盼着,直到对方身边常跟着的小厮先赶到姜府,与老爷谈上一谈,谈得对方面如土色才走。我悄悄听些风声,直觉亲家要有动作了。可老爷的神情却让我感到不安,仆从们手头准备婚礼的活也都渐渐停下。
直到大婚前夕,姜忆琼也意识到了变化,忽视不信地继续等,等到亲家公领人抹泪拜访。
她欣喜地冲出屋子想听到些什么。
“姜老爷……”亲家哽道,“我儿,我儿……”老爷命丫鬟扶着对方,二姨娘平时淡漠的眉头逐渐拥挤,放在姜喻山肩膀上的手掌不堪忍耐地一下下抓着。
小丫鬟使劲托着、护着亲家,对方哀嚎不停。“我、我儿……”他将拐狠狠往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