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燕思抬手阻止春来上前的动作,兀自弯腰穿好鞋,又拉住曲今影的手合在掌心:“你在侯府好好陪陪你爹,事情不简单,朕心里有数,候爷会没事儿的。”
“你多歇一会儿再走。”
“不是大毛病,别太忧心。下月吉日一到你就入宫了,宫里日子不比外头自由,有想吃想玩的尽管去。”
“好啦,”曲今影心尖麻酥酥的,“别老顾念我,你安心做事吧。”
卫燕思深深看她一眼,双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唯有向勇毅侯告别一句。
她嫌马车太慢,跟侯府借了两匹快马,在春来的陪同下赶回皇城。
养心殿外,风禾在等候,远远望见卫燕思从长街尽头而来,跑至她跟前道:“宗人司的大人,有要事求见万岁。”
他这几日一直养伤,今日感觉身体爽利许多,便来上值。
卫燕思记挂他的伤,但事态紧急,来不及与他多寒暄,只拍拍他胳膊,算作问候。
宗人司大人求见的原因,正如她所料,同时还呈上耿忘书的仵作验尸报告,寥寥数语,讲明耿忘书的乃中毒身亡。
至于外伤仅两条鞭痕,一条在肩胛,一条在腰腹,虽然抽开了皮肉,但并不足以致命。
“什么毒?”
“白陀罗。”大人四肢撑地,豆大的汗珠沿着鼻尖滴落。
“……名字挺有意思。”
“此毒来自西域,是白陀罗花的花粉。此花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毒性浓烈,十分难得,长在沙漠绿洲边,当年端阳大长公主所中之毒,便是它。”
卫燕思眼风一凛,端阳大长公主!
“端阳大长公主当年是中毒而死的?”
“是,那时……万岁您还小。”
卫燕思不免急躁道:“你知道多少关于大长公主的事,一一说来。”
大人浑身突然抖若筛糠:“十多年前的事,老臣……记不大清,不敢胡言乱语。”
“呵,倒是把白陀罗记得清楚。”
“唯独记得白陀罗罢了。”
“记得多少讲多少,朕不会怪罪。”
“万岁宽宥,老臣官途坎坷,那年……尚未入京,不过是一县的七品官。”
绕了半天,对牛弹琴。卫燕思处理大燕朝政的这些日子,逐渐看清民不聊生的缘由,不单单是原主的昏庸无能,更多的是朝堂官员的偷安苟且。
她踱步到门边,疲惫地闭上眼,久久未动,一挑眼帘,见易东坡领着御膳房的人站在院子中,提醒她该用午膳。
折腾来折腾去,她哪还有心思用膳,命令大人快快起身,领她去宗人司。
“去不得万岁。”易东坡发挥劝君三思的唠叨功能,“宗人司是何等污秽的地方——”
卫燕思抢白:“不如朕亲自送你去慎刑司?”
易东坡经受不住威胁,改口道:“奴才为您领路。”
宗人司惯来收押宗氏子弟,因此犯人的待遇是整个大雁朝最好的,别的不敢担保,一日三餐绝对大鱼大肉。
司差个个跟人精似的,准确无误的揣度了圣意,笃定卫燕思安排耿耿忘书进宗人司,是存有多加照顾的心思。
他们墙头草,对待耿忘书殷勤备至,盼望从耿忘书身上捞到一点好。
人一死,个个吓成小鹌鹑,急得团团转。气氛变得紧张,像是有把无形的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项人头恐会即将落地。
直到卫燕思那身明晃晃的龙袍出现在宗人司门口,他们的心彻底坠下去,心说在劫难逃了。
卫燕思并不怪罪他们,只怨自己太天真,耿忘书一案,早不是粮食亏空这般简单,牵扯进了当朝首相和王爷,进而牵扯进党争,还隐隐牵扯出端阳大长公主等前朝隐晦。
太多谜团交织,耿忘书如何能平安无事。
她跟随宗人司大人的一路到后院,耿忘书的尸身,就停放在阴凉的耳房中。
白布盖着耿忘书,布面受潮,淡淡发黄,像渐冷的秋季,又像失去活力的枯叶,一如耿忘书短暂的一生。
卫燕思悲从中来,不顾阻挠,掀开了这块白布,盯着耿忘书脸庞,端正的五官近在咫尺,却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也算是……果报应吧。
耿忘书欠大雁百姓的债拿命还了。
卫燕思仍替他鸣不平,本是翩翩的富家公子,逍遥洒脱,安闲清逸,抵不住天意弄人,突逢横祸,满门惨死,无奈流落江湖,做尽天下恶事。
造下太多罪孽,怕是下地狱也不得超生。
如果有一位贤明的人君治世,他会不会有不同的人生,安稳喜乐,万般闲情。
某天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娶人家过门,生几个漂亮的娃娃,承欢膝下。
卫燕思眼眶滚烫,眼泪载满浓浓的悲伤夺眶而出。
她哽咽着,久久不能自抑,捏着白布一角,缓缓盖上耿忘书的脸。
耳旁有轻微的动静,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