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两个人都叫他滚远些,魏嘉翎依旧死皮赖脸地住下来了。盛庭裕归乡的时间定在了六月底,届时盛公馆空置,嘉翎说到底只是表少爷,留在那里并不合适。他在法南路赁了间宅子尚在修整,故而暂住弟弟家。
至于那日的不请自来,嘉翎解释是喝醉了酒,稀里糊涂便来了——熟料小珍认错了人,他得以直上叁楼施施然寻间空屋睡觉。
其实他话里有破绽。既是醉酒,又何故前来?既知晓错认了男主人,又为何不直白说明?奈何魏嘉翎混不吝惯了,追问也得不出确切答案。芝妍心宽,无所谓,觉得家里多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嘉羿冷脸好几天,暗里略敲打了一二。他话里话外都是叫哥哥趁早搬走,嘉翎只是眯眼笑,左耳进右耳出。好歹客卧还有几间,嘉羿索性打发他住了最偏的那间。
两个魏先生,小珍和玉儿把穿西装的嘉翎称作“先生”,嘉羿则成了“老爷”。她们乡下来的姑娘没念过书,知道嘉翎是上过“洋学堂”的高材生,心里很是惊讶和敬畏,生恐哪里怠慢了他。
“左不过两个眼睛一张嘴,还怕他吃了你不成?”芝妍觑了眼两个姑娘畏畏缩缩的模样,一边翻杂志一边笑着开解。
玉儿胆子大些,快言快语接了话,“夫人自然是不怕的,但我们小丫鬟哪里敢造次呢!再者,规矩还是要有的。”
芝妍便只是笑笑,又将《侦探世界》翻过一页。一期杂志花费大洋叁角,写纨绔子之卑鄙龌龊,则穷形尽相;写小儿女之娇憨活泼,则惟妙惟肖。她近来欢喜这样打发时间。
两个丫鬟干活去了,临走时不约而同望向对方,又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晚上聊天的资谈多了起来,说盛家生意如何大,说芝妍裁的新衣如何漂亮,最后话题绕到魏嘉翎身上。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这个读过很多书而又英姿勃勃的青年很容易攫住小丫头的注意力——毕竟只是聊天,不打紧。
“魏先生性子倒不差,又爱笑,比老爷好些。前天给他端茶,嚯,他身量真高,给夫人讲起故事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嘉翎风趣善言,最近芝妍爱听故事,他就投其所好,专挑杂志上不曾提过的西洋戏讲。当然只讲给盛芝妍。
听玉儿这么说,小珍也跟着笑。回过神来,又意识到这样的议论对主家不太尊重,摸摸鼻子心虚地转移了话题。
做什么梦呢?人各有命!夫人家世好,人又生得漂亮,一双明眸盈盈秋水,任谁也要醉上叁分。世上女子多如云,小丫头眼皮子浅,沾盛芝妍的光,勉强见了些世面,但比对起来,小珍心里还是觉得盛芝妍最好命。
一个魏嘉羿不够,又来了一个魏嘉翎围着她打转儿。
像她们这样的出身,给人当佣仆勉强糊个嘴就不错了,哪里敢肖想更多!
其实不止是魏嘉翎,张嘉翎也好王嘉翎也罢——对象是谁并不重要,只要能满足这片刻的绮梦就好。飞上枝头变凤凰着实少见,但不妨碍淡淡不甘涌上心头。
不知道将来配得上魏嘉翎的是哪家闺秀,但愿要胜过盛芝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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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暑意更甚,盛庭裕离开的时候叁个孩子都去送他。他老家是金陵底下的一个小村,回乡要走水路,为图简便,东西带得少。盛秋白依旧是一身规整旧式衣裳,布料却是簇新的,似乎为恪守着大户人家主母的姿态,面上不见丝毫笑意。
说起来,芝妍跟嘉羿时常回盛公馆吃饭,但盛秋白跟他们交流的次数寥寥。这一次见她跟两个儿子都不太亲近,芝妍不由得好奇起来,于是悄悄跟嘉羿咬耳朵:“姑母看着好严厉噢,以前你们在南洋的时候也是这般么?”
她声音小,但盛秋白还是察觉到了。那双美丽却悒郁的眼睛望过来时,芝妍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嘉羿不答,拍拍妻子手背,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惯常插科打诨的嘉翎在盛庭裕面前也安分下来,同弟弟肖似的脸上挂着浅笑。
“日后有什么打算么?漂泊在外始终不算正途。你多向你弟弟学学,趁早收心成家立业。”盛庭裕握着绅士棍,缓步走到两个外甥身前嘱托。他的伤病在腿,路走不快,近年来一到阴雨天就痛得厉害。
芝妍原想像往常一样搀着父亲,但被他摆手拒绝。曾经的狮群之王日趋年迈,他勉力维持最后的风光。有些话不必多讲——他不说,他们也懂。这是男人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厂里有事要处理,芝妍你先回家——嘉翎开车稳些,免得她又嚷嚷头疼。”
将要踏上归程,嘉羿说工厂那边有事要处理,让嘉翎带着芝妍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芝妍的错觉,近期好像工厂总是出事。先前“鸿新”面粉厂差点失火,后面又有两例工人挑事,这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幺蛾子。
她点头说好,乖乖上了车,叫嘉羿万事小心。累了小半日的芝妍有些疲乏,倚着车窗昏昏欲睡,正开车的嘉翎望了她几次,担心路上颠簸磕了她的脑袋,索性叫她睁眼聊聊天。
有什么好聊的呢……外国那些风土人情已经讲了又讲,嘉翎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