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地上的尸体,都差不多,差不多的惨白,差不多的表情,差不多地躺在血糊糊的地上。大部分是羌人,也有汉人。也有我看着眼熟的人。人命贱,人命贱,到了战场才知道,人命到底有多贱。
“将军还有别的伤吗?”给我包扎的小兵问我。我说没有了,去看看别人吧。
我站起来。我下属的一个校尉在呕吐,声音很大,夹杂着他断断续续的道歉声。是给躺在地上嘴给砍烂的那位兄弟道歉呢。我正想过去安慰安慰他,没想到——韩将军居然先过去了。
“第一次见这阵仗吧?”
“……是,见笑了……世兄……”
他一抬头,看见我,对我又说道:“啊,将军……属下给将军丢脸了……”
“你俩认识?”
“算认识,也不算太认识吧!”韩将军笑着回答我说,“毕竟走的路岔开了。”
我哦了一声,又问这人:“我之前看你骑射都不错,兵法也能讲的头头是道,居然没上过战场吗?”
“一直呆在汉中,剿过几次匪盗。”他说着,骤然又背过身,开始干呕起来。
“第一次,大家都吐的,”韩啸云拍着他的后背说,“不丢脸。我也吐过。”
我惊奇地看向韩啸云。我记得他开始和我生分就是因为,他当初很为这事丢脸,但我没察觉到,有次大家一起喝酒我当场说起这事了。后来魏弃之私下敲打我说,我不能因为韩公子越来越不像公子就真不把他当公子了,就因为那么一件小事,韩公子就记恨上我了。
韩啸云注意到我的目光,肯定是知道我在惊奇什么,回我一个嘲弄的笑容。
也是,他老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白脸韩公子,肯定也老早就能坦然地面对自己对尸体吐过这件事了。
“我一直以为世叔的心愿是让你去当个文学大家呢,没想到,竟然准你从戎了吗?”韩啸云又说。
“我爹只是羡慕世伯能养出世兄这样的儿子……哪是什么真的心愿……世兄,说句冒犯的话,我从前感谢过你好一阵——你离家出走弃笔从戎,这事一出,我爹再也不逼我作诗写赋了!”
韩啸云闻言,哈哈笑起来。我在旁边听得那叫一个纳闷。
“你以前很会写诗赋?”我问韩啸云。
韩将军抱起双臂。
“我叁岁背诗书,五岁作诗歌,七岁作短赋,十岁时先帝御临我家,与我对句,称赞我的才思,赐给我百金。”
“……你小时候这么牛逼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韩啸云狞笑着靠过来,指指那边的魏弃之他们:“他们,全都知道——刘良啊,我觉得,你不知道,是你的问题。”
我尴尬的摸摸鼻子。
这时候,我的副将喊走了我这个属下,叫他既然不吐了就快点滚过去和他们一起数人头。他向我们道声谢,过去了。
他走后,韩啸云说:“你知道吗刘良,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讨厌,后来你果然——说了许多我可讨厌的话,干了许多我可讨厌的事。”
“呃,我知道啊。”您又从来没遮掩过。
“我还去找大将军说过你的坏话。”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们这种人,背地里说坏话传播恶毒的流言那不是不新鲜吗……
“但是,大将军和我说:你靠得住。虽然你叫人窝火,叫人想把你套麻袋里揍一顿,但是你又忠心,又讲义气,大将军和我说啊,把命托付给你,准没错。”
“之前,听说你放跑葛小娘时,我可高兴了,觉得大将军可该知道他看错了回人,你就是靠不住,然而……”
韩啸云叹了口气。
“我今天终于明白了。你为大将军效力,不是因利,而是因义,所以大将军待你,也是以义。”
……我觉得,韩啸云是不是,因为遇到了他还是个吟诗作赋的公子哥时认识的人,于是说话的腔调就变回到那时候去了……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
这场仗,大胜。我们死了十分之一,西羌死了十分之七,剩下的都被俘虏,包括他们的主帅。回营后我终于知道西羌怎么在驻地凭空变出军队——原来是他们随军带的女人们穿上戎衣扮的。他们带着士兵的女人来打仗,是这次他们主帅的主意。那个人给士兵们说,必须抢到这片地方,打赢了就在这里安居乐业,耕种畜牧,过更富足的生活;打输了,不仅是自己死,自己的恋人也要死。魏弃之评价说:挺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
哦怪不得和他们交锋时我似乎听见有羌人喊什么为了老婆都给我顶住什么什么,我还以为是羌语版的不想家里人被连坐就别当逃兵给我顶住……原来是真的为了留在营地牵制敌人的自己的老婆……
自来都是男人披挂上阵。就算这片地域民风彪悍,女人也要会骑马射箭,但是……要知道大部分人学武,也就是学个大部分人的水平,而大部分人的水平就是:决定胜负是看谁力气大。
让女人去装士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