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裳那日只来坐会儿就走,她连哭起来都雷厉风行,嚎啕了两声,吃了叁块点心,喝了一杯茶,将茶杯嘭地磕在桌上,抹嘴巴的样子像个侠女。侠女的眼睛肿成桃子,艰难地看向谢溶溶,说,
“我进宫和太后娘娘,还有嬷嬷商量过了,等世子身子好些就打道回云南,太医也说人能不能清醒过来就看这两日。这些日子我没空来寻你玩,你好好养我干儿子,若是真要走,我也会提早给你说。”
谢溶溶拉着她的手语无伦次,“怎么这么急?回云南是不是要走好多路?万一世子路上又病了……”
“都是看造化,总不能再破例让王爷王妃进京给世子奔丧吧。”
谢溶溶去捏她的脸,“我们两个是此消彼长么?我的脸圆起来,你的又瘦下去。”
杨裳无力地笑笑,“你瘦了也是病美人,看看我,都成猴子了。”
“我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猴子。”
两人相视一笑,眼圈又不约而同的红了。杨裳怕又勾起伤心事,拍拍她的手问,“你家大嫂这是又巴结上公主了?我看郡王妃熟门熟路的,还以为她是来找你。”
谢溶溶笑容淡下去,“我可和她说不来,在云合寺碰见过几回,她寻我做媒,我让她去找我大嫂,没想到真给她俩搭上线了。”
“她想给谁拉红线呢?”
谢溶溶含含糊糊,“听说是表妹,看上了北边那位。”
杨裳瞪圆眼睛倒吸一口气,“她得多恨自己表妹,我以为别人不清楚也就算了,那一群人里只有旻小王算得上中正,家教也好,因着我家那个祸害,福王子急着撇清关系,公主和福王什么关系?她还上赶着凑?”
“那谁知道。不说她,你家那个怎么处置的?”
这回轮到杨裳脸色黯下去,“嬷嬷的意思……是先留着,万一、万一有了呢?也不差这叁两月的……”
谢溶溶拔高声音,“有了给你养?”
杨裳眼圈红红,“不然呢?不怕给你交个底,我和世子清清白白,说是夫妻,倒像是一个屋子里搭伙住的房客,回云南后有个孩子傍身日子还好过点,不然偌大个王府真是……”
“就不能留在京城么?我们俩互相做个伴。”
杨裳定定地看她,“你看咱俩谁像是能作的了自己的主?我是知道了,这后院就像个笼子,有人住的是茅草编的,闷头一冲也就掉几根毛。咱们住的是镶金戴玉的,想要出去得撞得头破血流,金陵是个大笼子,你一身狼狈地落在笼子外,自己觉得自由了,笼子里的人指不定怎么笑你。”
“你别担心我,就算我回云南了还是能写信,倒是你家乱糟糟的一摊子,老夫人不理事,你也由着她兴风作浪。”
谢溶溶送走杨裳,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西跨院住的那几位妾侍,虽然想起来心里还是有疙瘩,可敬廷人都没了,再计较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她让人抽空去挨个儿问候一声,有什么短缺尽管说。
隔日苁枝蹙着眉头来回话,“几位姨娘都安好,只有陶姨娘闭门不出,说是身子不爽利。”
陶姨娘闺名冬岚,是扎在谢溶溶心里的一根刺。
她合上书,半点让人瞧不出错,“有病不请大夫?传出去可别说我苛待她。”
“说是请了,这些日子在喝汤药,我去院子里也闻见药味了。”
“那就不管,”她重新拿起账本翻看,“去叫小厨房准备午饭吧,把叁少爷和大姑娘都叫回来。”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走过的路说过的话,只要有心去查都能摸出蛛丝马迹。
要说有多恨谢溶溶,倒也未必,只是积年累月的不甘心早已化成本能。人们对和自己有关的人和事总是格外苛刻,如果她没有一个正叁品的爹,没有嫁给兵马大元帅,没有这么快就生了儿子,没有被人念念不忘,她活的太好太顺畅,总会暗箭难防。
陈氏把桌上薄薄的一沓纸推过去,绞着手指不自然地讪笑,“这……家里的事,劳烦郡王妃操心。”
秦氏一针见血,“怎么?大夫人是后悔,还是没胆?”她点点桌面,若有所思,“也是,说来二夫人娘家也是有头有脸的,真要把这些事捅出来呀……”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敬府没了靠山,余下的每一分人情都要斟酌着用,谢宝林只有两个女儿,在他眼皮子底下动谢溶溶等于堵死了朝中一半的路子。
“郡王妃说笑,我与溶溶虽未亲如姊妹,妯娌四年相处也算融洽,您看……她刚守了寡,尽心教养叁个孩子不容易。这种事到底没有真凭实据……”
秦氏乜她一眼,“有人有物算不得真凭实据,那大夫人来说说,非要堵到他们做了什么丑事才算?”
陈氏脸一僵,“秦妹妹这话未免有些愈矩……”
“是不是真的,大夫人心里有数,我只是看不过敬府的一门忠烈被这样白白玷污了。东西我留这,”她凑近压低声音,听在耳朵里像蛇吐信子,“至于什么时候出手,您自己掂量。”
陈氏怔怔地目送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