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政初期,总有股子穷人乍富的难堪吃相,偏偏还要半遮半掩,像是一摊子狗屎上盖着块织金坠玉的布,让人想掀还得犹豫叁分。他对刘峥这位亲堂兄的感情远比他人复杂深厚,依仗他的权威却唯恐被夺去过多光彩,又怕放虎归山,某日一醒来禹王的兵马就兵临城下,于是隔叁差五派人送来“问候”,换个不那么体面的法子变相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杨裳初时烦不胜烦,刘峥却借着这个机会带着妻子彻底从王府分出去,落户在大理,给了她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去年王爷过寿,萌生退意,要上请退位给二子,又被刘峥插了手,他先一步向皇帝表明并无承袭王位的念头,彻底绝了王妃的意,也给叁弟和族中小辈以机会。如今他顶着白衣侯的头衔,年纪轻轻做起了闲散人。
皇帝那里已不是问题,临近年关,如何绕过王爷王妃去到北边拜访旧友才是难题。
王妃十年如一日地对杨裳看不上眼,这位先后勾搭了她两个儿子的媳妇,无论出身样貌性格都不合意,她拿捏得了夫君和长子,却在最得意的二子面前竖不起母亲的威严。论磋磨,杨裳嫁给刘峥后还真没之前受得多。
阿溪出生后,王妃的不满消散了些,她对长孙的看重似乎是要把对年幼时刘峥的亏欠一并补齐,阿溪没有被放在身边宠成坏孩子,多半要归功于分家的好处。王妃平日见不到心头宝,过年是要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松开的。
“皇上要议亲了。”
王妃奇怪地看向他,刘峥等闲不会提宫里那个糟烂侄子,实在是说起来乏善可陈。
他语气寡淡,“宣白衣侯一家进京过年。”
王妃柳眉倒立,瞬间脾气上头,砸了一通尚不解气,要冲去书房逼禹王写信抗旨。门还没出被刘峥拦下,“过两日带阿溪来道个别。”
他面不改色地走出门,似乎胆大包天假传圣旨说谎话的是别人。
他回到家后轻描淡写地把祸水东引的事讲给杨裳听,主要是叮嘱她不要穿帮,让王妃再给皇帝记一笔这种事,他做来好似无关痛痒。
杨裳权衡一番,欣然赞同。
此时他俩在帐里鏖战方休,胳膊腿交迭着缩在被窝里,活像一对刚干完坏事又在筹划阴谋的昏君奸妃。
刘峥的手指绕着她的头发,微瞌着眼皮闭目沉思。杨裳靠在他怀中,扬起头便能看到那张令男人女人自惭形秽的脸,他年少时是真正地郎艳独绝不染尘埃,雌雄莫辩的美并没有被俗世的权力倾轧变得不堪,而是随着时境过迁,被洗刷去不近人情的孤傲,成为了坚定己任的大人。
略带凉意的指腹从他额际的美人尖扫过,滑至眉间鼻梁的折度,沿着笔挺的骨线在鼻尖小小的上弧角跳出一个勾,杨裳还记得自己当年说他有一个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高傲的鼻子,何曾想如今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小儿,也如法炮制地延续了王妃那副天生的傲慢长相。
刘峥的脸上有太多值得说道的细节,寻常人有一处生得好,便是着眼处,他这张花团锦簇的脸,想让人赞美时又无从下口。
“好看?”他眼皮撑开一条缝,黑眼珠流泻出一道光,眼角的朱砂泪痣和红润的嘴唇都动了起来。
“好看。”杨裳如实道,她这么多年确实一直垂涎他的美色。
他冷不丁支起半边身子,手指绕着她的发尾在脸颊上轻挠,挠得她面皮痒痒,隔着黑葱葱的发丝雾里看花,只见他故意凑近贴着耳朵问话,务必让那颗饶人心弦的痣拨弄她的理智,
“那……是我好看,还是燕世子好看……”
锦被从胸口滑落,坦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胸膛,胸口两粒茱萸,是和他眼角的痣一般的红艳。
他轻覆在杨裳身上,两人额头相抵,口鼻吐息变得局促沉重。
杨裳唔唔地呼出声,她左乳最敏感,此时被刘峥握在手心里把弄,想嘲笑他的那点小心思也荡然无存。
还记着呢。只因当初说了句“燕公子样貌如玉如粹,世人难出其右”,与谢溶溶一句戏言,被他偷听去记到现在。
如今燕世子已隐没在茫茫人海中,她轻易说出口的时候,又何曾想过门外的刘峥才是陪她到最后的那个人。
金陵帝都那座囚笼,没有困住谢溶溶,也没能困住她。
肢体交缠出的灼热是燃在她心头不灭的火种,刘峥纵有一身霜冷的傲然,在靠近她时也会化作春日融雪,潺潺不绝地浇灌一园姹紫嫣红的美景,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生生不息。
十二月十七,白衣侯刘峥携妻带子出行,王妃唯恐长孙在路上寂寞,好吃的好喝的塞满半个车厢,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出城,那辆本该东去入京的马车,在蜀中半道折转,一路北上,于永熙十年的最后一日到达了位于天山脚下的一个叫胡西的小镇。
镇民热情友好,遥指巍峨孤凛的雪山,送给漂亮的中原小孩一杯热气腾腾的奶酥油茶。
“在那里呀,在那里。金色眼睛的男人和他的汉人妻子,下了雪,他们就住到雪山里去啦。”
杨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