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北边域行至东南河府,几乎要斜穿整个内陆。谢夫人不敢耽搁,才十月中旬就嚷嚷着采买置办年货。永雀巷隔壁那间宅子当年被燕回买下,揣得是近水楼台的心思,如今才真正派上用场。
谢宝林还未见过阿鲤,过去光是听夫人天天念叨心里就痒得够呛,更别提这些年寄来苏州的生辰画像,一年一个样,谢夫人看了爱不释手,他也惦记得抓耳挠腮。
眼见归期已定,平日不过瘫在床上长吁短叹,要么对着窗外伤春悲秋,吟咏一些“枯叶黄,黄叶枯”的酸腐诗句,随着日子临近,家中下人进进出出,四处洋溢着热闹喜庆的气息,张灯结彩不嫌过,他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只觉浑身上下长了钉子,躺也躺不住,腆着老脸出来东摸西看,想找点事做。
谢夫人打发他去当监工,给两座宅子之间的那堵墙开个拱门。谢宝林老不情愿,背着手嘟嘟囔囔,说什么“当年要推不推,到底着了那小子的道道儿。”
娘家忙得热火朝天,谢溶溶和燕回一路上也没少操心。
阿鲤长至四岁,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一家子轻车从简,下人侍从一律没带,租赁马车隔府即换。虽然从杨裳夫妇口中已听得大概,且有燕回这些年以东家的身份放出去的众多耳目,可谢溶溶多年不入南廷,心中悬着一丝戒备疑虑始终放不下。相比那父女二人的兴致勃勃,她的担忧更显得草木皆兵,人多的地方总想把阿鲤藏起来,要么捂住她一双眼,免得招来不必要的侧目。
天性活泼的小姑娘自然是不乐意的。哪怕被父亲抱在怀里,也要从肩头挣扎露出半张小脸,一双琥珀眼珠滴溜溜转,一不小心和路人对视上,卷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看得人心窝暖洋洋。
碰到没见过的东西格外好奇,趴在车窗上东指西指,被母亲责备也不在意,像嫩叶一般渴求汲取着新鲜的养分,把陌生的山水天地以稚幼的笔法誊撰在心底的舆图上。
这是她与人间的一场初遇。
车程过半,行至蜀中时已到了一年中最后一个月。说来也是有意思,越是接近隆冬时节,一家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一路脱减衣物。阿鲤头戴狐皮小帽,被热得鬓毛卷发湿在脑门上,抱着母亲的手臂,嘟起嘴问,
“为何还不下雪?”
谢溶溶怕她着凉,又把斗篷的帽子罩到她头上。
“西南温润多雨,四季气候怡人,你瞧外面的树,不还是绿葱葱的么?胡西的小鸟都飞来这里过冬呢。”
刚一说完,想到那年杨裳带阿溪来做客,一个从未见过雪的孩子,冷到眉毛牙齿都在打颤,还坚持在地上滚了几团雪球。相比之下自家小女见惯皑皑一色,在这样好奇的年纪,眼中少了锦绣点缀,难免过于枯燥单薄。
她自认不会以寻常闺阁女子的德行拘束阿鲤,尤其经过冷暖生死,看过磅礴天地,更不想她坐于深深庭院里甘心只看一方景色。却忘记过分的保护也是一副枷锁,豢养长大的鹰飞不去山的另一侧。
阿鲤在她怀中昏昏欲睡,咬着胖嘟嘟的手指,腮边口水晶亮。
谢溶溶帮她擦干净,叹气轻声对燕回说,“是我太紧张,她爱玩,好好玩去才是正经。”
燕回正埋头看书信,闻言笑道,“你信不过侯夫人,总要信我。”得她一记白眼,笑得甚是灿烂,“皇宫里那位自顾不暇,恨不得堂兄亲戚都学了建文帝。我们一去这么些年,认识的人几乎都走不出金陵,也没几个还有好记性,为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惦念到老。”
他见谢溶溶垂头不语,搁下手中杂事抱阿鲤去一旁睡,自己厚着脸皮挨到她身边,亲了亲眉毛脸蛋还嫌不够,把人囫囵整个搂在怀里才心满意足。
“这次回去苏州不如多住些日子,让阿鲤跟着你爹学学字画,也见识见识江南的风土人情。等到开春,你带她去看河堤旁溜水的鸭子,折枝柳条编花环戴。”
谢溶溶心中甜蜜,细白手指攀在他胸前披风的系结上,把头枕在肩窝处,两人悄声说着体己话。
“那你呢?家里生意就不管了?”
他握住那只捣乱的手,胸口同样沉甸甸酿着蜜水,“下了驿站要差人送几封信,年后我亲自跑一趟,忙完就去接你们。”
又过了半个月余,马车终于入了盘门,咯吱咯吱行过石板路,停在了一扇崭新的门前。
车夫四下瞥一眼,随口问道,“先生这宅子不常住人吧?”
谢溶溶下意识攥紧阿鲤的手,抬头去看燕回,见他面不改色语气温和道,“从前面主人家买过,只来得及添换些家什,前日子写信托人打扫干净,就为来南方过个年。”
车夫频频点头,“是了,是了。永雀巷的宅子轻易不出手,您眼光顶好,隔壁当年可是出过贵人呢。”他接过钱袋子颠了两下,脸上大喜,连忙说几句吉利话,一扬马鞭哒哒地走远了。
谢溶溶长吁一口气,不甚开心地拧起眉,“怎么老大爷们儿这么嘴碎。”
燕回打趣她,“人家夸你是贵人,还落不得一句好?”
刚要和他再斗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