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卯初,天光微明,晨雾渐起,檐下挂着的宫灯挨个暗了下去,被趋步行过的侍从手拿长杆一个个揭下。过了会儿,报时的钟鼓声遥遥传来,如海波,层层涌现,乘着鼓噪的冷风将过路人吹得东倒西歪。
夏文宣似在梦中被钟声惊到,直挺挺躺在床榻上,冷不然发出一声尖叫。他两手紧缩,蜷曲得像干枯的树枝,叫完又死了般不再出声,人不见动,亦不见醒。
大约有人进屋,脚步声、细碎的交谈声,急促的步子带着风吹进来,冲淡满屋的安神香。
半梦半醒间,他觉出有一双温热的手伸过来,轻轻抚着他的面颊。
“没什么,帝君是魇着了。”那人说。“都下去吧。”
夏文宣觉得是青娘在说话,又不敢出声叫她,怕是梦。过了会儿,那双手收了回去,寂寂间,唯有地上的火盆噼里啪啦地烧。他听着火烧红炭的细响,缩着的手指更冷了,冷得直哆嗦,鼻翼闷闷抽了两声,简直喘不过气,接着,不知怎得,他紧闭的双眸竟蓦然落下几滴泪。
难受吗?还是委屈?
“还魇着呢。”那人叹了口气,右手探进被褥,与他十指相扣。
雪松与老山檀焚尽的余香随之压来,她俯身,唇柔软地亲吻起他微湿的脸庞,轻轻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青娘……”他嘤咛,这才醒。
云雾间的白日一点点明朗,屋内却还四处烧着蜡烛油灯。帐子卷了一半,夏文宣睁眼,一刹的刺痛,陆重霜急忙抬手,帮他遮了遮光。
“醒了?”她语调微扬。
夏文宣定神,侧过头看着妻主凑过来的面庞。素白的一张脸,未施脂粉,又因一夜未眠,眼皮略有些肿,高髻换作了圆髻,斜插两根金簪,视线下滑,脖颈处藏着一抹新鲜的暗粉色吻痕。
夏文宣眼皮垂落,没说话。
沉默半晌,他扬起下巴,望着陆重霜问:“青娘不去上朝?”
陆重霜倚着朱红的床架子,笑道:“今儿不去,已经叫葶花告假了,想多陪陪你。再说,她们恨不得我歇两天。”
话虽如此,她的膝头正摊着一卷奏疏,其余上表的书卷也垒在帷幔边的矮脚桌,等候批阅。
夏文宣握着她的手,感觉自己的手也逐渐暖和。
“饿了吗?”陆重霜问。
夏文宣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下她的手指,方才松开,自己支起身,微微笑道:“嗯,是有些饿了。”
陆重霜随着他露出些许笑意,继而叫来小侍,吩咐去小厨房把黄米粥热好送来。少顷,奴仆鱼贯而入,将餐食一件件摆齐。他病着,黄米粥熬到近似汤水,佐餐的羊羔肉只敢拿清水汆,拌少许盐。药劲还没走干净,夏文宣胃还闹着,没多大食欲。他吃了几口便搁筷,呆呆看着陆重霜用餐。陆重霜吃完羊肉古楼子,眼皮一抬,见他停了筷,转而端起米粥,舀起一勺在唇边吹凉,递到他唇边。
夏文宣不想推,又张嘴勉强吃了几口。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自然是打你晕厥后就守在这儿了。”陆重霜放下小碗,抬抬手,示意侍从撤走。“不然?留你一人在这儿躺着?”
她说完,想到什么似的,又补了句。“坐累了,就中途出去散散步。”
“害青娘忧心了。”
“萧才人的事,你不必怕,我会替你讨一个公道。”陆重霜将手按在他的手背,她的手难得温热。“葶花已经带人连夜搜查各宫,我也给内侍省传令,要严加盘查来往侍从。禁卫军给你调来一支,日夜不息,至于大理寺,过几日,我待小朝会再与她们商讨方案。还有,主治你的医师,我破例在后宫开了一处院落供她居住,你有哪里不舒坦,直说,她随叫随到。”
听她有条不紊地细数下来,夏文宣心口发酸。
他轻声询问:“倘若真是萧才人一时糊涂犯了错,陛下预备如何处置他?”
“若真是他做的,无外乎人头落地。”陆重霜淡淡答。“胆敢牵连此事的也一道赐死。”
夏文宣听后,意外显出些不合常理地落寞。
陆重霜觉察出他神态的微妙,也没多说,只道:“别担心,剩下的我来处理。”
做夫妻理当如此,有些话、有些事,还是不说出口为好。
用完朝食,陆重霜叫人扶他上床,与他闲聊许久,晌午小睡片刻,醒来,又读书给他听,陪他到日暮才走。
翌日,沉怀南前来参见。他手执小扇,罕见地穿了身华贵的松霜绿锦袍,衬得他寡淡的眉眼料峭俊秀似覆盖冬雪的山岭,颊侧一点小痣成了栖息纷纷落雪里的乌鸟。
他来探病,夏文宣神色微妙。
沉怀南与他是不甚亲近的同船人,被夏鸢步步逼着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许多阴损事,文宣不愿做,也不屑于做,似白纸怕沾墨。因而此刻他见沉怀南,颇像新科状元衣锦还乡,恰遇旧妻林间伐木归来,见不是,不见不是。
沉怀南倒是泰然,笑吟吟叫随行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