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给先帝草草张罗起来的棺椁运送至长安城外,已是日暮。城内四处挂上白幡,城门口迎接先帝的臣子们亦摘去首饰、身着青缣衣,陆重霜端坐辇舆,眺望远方,静静等待残阳的尽头浮现出那一列等待已久的车马。
血日下陷,大片大片的赤霞凝作可怖的浓紫。
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众人眺望,便见举着白幡的车队缓缓驶近。空气好似滞涩住了,人人大气不敢出,唯听郊野的乌鸟一声声乱叫。
车近,还未停稳,陆重霜抬手,让身侧的葶花扶自己下辇,趔趄着上前。她哀叫两声,手抚到棺椁,倚着那架在拖车上的棺材木倏忽大哭起来。
好凄楚的哭丧声儿,颤抖且哀拗,直直朝天上升去。
一股淡淡的腐臭透出木板,乌鸦闻到气味,纷纷振翅,盘旋在棺材之上。
嘎——嘎——
群臣眼看地,愣愣听着年仅十七的圣人靠着棺椁撕心裂肺地大哭。沉念安立于最前,面色镇定地缓步而上,冲陆重霜行了个礼。
“圣人节哀。”她道。
正在此时,陆怜清被同行的骑兵一左一右提着胳膊下来了。她身披丧服,发髻散乱,双足落地时一软,险些没站稳,幸而两位骑兵力道大,及时将她提了起来。
依礼,子丧父母为斩衰,“五服”中最重,需叁日不食,以告哀思。fúτáχs.cǒм(futaxs.)
陆怜清半途得知鸾和女帝驾崩多日后,惊惧交加,本想趁夜逃走,却被陆重霜特意安排去看管她的神武军骑兵截下,关在车内。叁日未食,单靠清水度日,又一路快马加鞭回京,她脱力到说不出话,挪着碎步走到陆重霜跟前,恨恨地瞪着她,说不出话。
“阿姊,”陆重霜哽咽着唤了声,朝她伸出手,“妹妹不孝。”
陆怜清双手颤抖着扶住陆重霜递来的胳膊,干裂的唇瓣张了张,浑身毛孔都像针刺着。
陆重霜反握住她的手腕,含着泪,高声道:“妹妹本想送阿娘去长安安度晚年,谁曾想半途竟出了这等事,阿姊你可知我心痛。”
群臣连连劝慰:“圣人注意身子,圣人注意身子,人死不能复生,还望您节哀顺变。”
陆怜清想抽出手,反倒被陆重霜抓得更紧,她后背发着冷汗,贴近她,咬牙切齿道:“陆……重霜,你不得好死。”
“呵,你能把我如何?将我从皇位上赶下去?”陆重霜盯着她,声音轻轻的,面上细眉微蹙,眼角泪水未干,俨然哀痛欲绝的模样。
陆怜清望去,只觉毛骨悚然。
“说不出话就滚回府邸,护丧的事很多,哪件都少不了你。”陆重霜说着,松开她的手腕,手臂扬了扬,示意车马准备进城。自己拭着泪,搀着葶花的手,坐上车辇。
陆怜清一阵恶心,眼前阵阵发黑,她扶着萦绕着腐臭的棺椁,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沉念安瞥了她一眼,俯下身,得体地朝她行了个礼,随陆重霜去了。
先帝的灵柩入城,设好灵座,便要向四海发丧,并派使者向四夷告丧。镇守边关的重臣不得离任赴哀,但身为宰相的夏鸢理应马不停蹄地回京奔丧,可再如何赶,也要十天八天。圣人依礼罢朝叁日,诸事不阅,期间一切事务,全凭沉念安定夺。
事发突然,杂事多到能压死人。
沉念安一只脚迈入政事堂,便听里屋叽叽哇哇一阵吵闹。
她头昏脑涨,多好的脾性此刻也被压得急躁,便提起裙摆,几步闯入其中,呵斥道:“吵什么!我们是第一天来做事儿?规矩呢。”
“沉相,您不知,”一个人影晃到跟前,是鸿胪寺卿李柚。向四夷告丧由她负责,这两天忙下来,脸色也发着灰。“今早圣人身边的女官长出来透了点消息,说圣人哀思过度,想随先帝去皇陵守丧。”
沉念安愣了愣,心里暗暗道:她好好的,守什么陵?依她和先帝的情分,能依礼罢朝叁日,二十七日释服便要谢天谢地,这是着了什么魔,要抛下她们这帮大臣去守陵?
“疯了,疯了,全疯了。”礼部尚书在喊。“各部要做的事早已排到明年开春,考察拉满,圣人现在说要去皇陵守丧,撒手不理朝政,不就是要把我等往死路上逼?她要真去守丧,我就去陪葬,横竖不差。”
“你说这些有用吗?”旁边一个绯袍官员接话了,“当务之急是把圣人劝回来。”
“怎么劝?拿什么劝?从来只有圣人夺情起复,哪有臣子反过来夺圣人的情。”
“那怎么办,干坐着?”
“还是杀了我吧,于家一倒,多少事折回到夏宰相手里,这一天天事多得我月事都没来。”
“月事不来……你月事不来,你的月事假不还是用去歇家里了。”
“少说风凉话,圣人真走了,你太府寺的日子也好不了!”
沉念安太阳穴突突跳,急忙喊:“静一静,都静一静。现如今只是女官长出来透了消息,到底如何,还不一定。我即刻入宫面圣,有了消息立马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