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之中,府上丫鬟,端来一壶茶水,姗姗离去。
这茶,一两三金,有价无市,很是奢侈。
可见, 那姓卫的老头儿,身价不菲,竟拿此茶叶招呼客人。
却不知,鱼龙帮众人,却无此待遇,独有公孙杨一人罢了。
今晚, 他的伙食,亦是独立,与他人不同。
公孙杨瘸拐着腿, 轻轻栓上门。
倒了一杯茶,白瓷杯,淡绿茶,莹莹可爱。
端起茶杯,却又放下。
脚患湿毒的他,忍着刺痛,慢慢脱下鞋袜。
如今,他已过不惑之年,获得够久了。
相比起那些,早已死在春秋乱战,死于北凉铁骑之下的老兄弟,他苟且偷生,已够起久了。
公孙杨望向窗外,叹息一声, 忍着刺痛,摘下靴袜,陷入追思。
在他少年时代,徐字王旗,麾下铁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以雷霆之势,奔袭西蜀皇城,他父亲,阵前战死。
此噩耗传来,祖父以雪为墨,作下绝命诗,之后,慷慨殉国。
昔日王朝,所作之诗,谓之忠臣传,其数量,西蜀仅次于西楚。
绝命诗之多,更是八国最盛。
西蜀旧帝,虽说才略平平,治国无能,但,正是这么一个昏君,一个小国,为北凉铁骑所灭国时,京城官员,扎堆于青云街,争相赴死。
哀嚎遍地。
逃亡者,大多如他一般,是尚未及冠的少男少女。
西蜀公孙氏,擅使连珠箭。
公孙杨,便是其后人。
伸手,轻柔抚摸桌上,那已补上弦的牛角弓,泪流满面,嘴唇颤动。
这时,敲门声响起。
公孙杨迅速擦去泪水,稳住心神,说了声,稍等。
穿好鞋袜,瘸着腿,走去开门。
见来人是那姓徐的白衣公子,眼角闪过一丝差异。
徐千秋自嘲道:“被刘小姐拿剑,满院追着砍,只好逃到公孙前辈这里,暂避灾祸。”
公孙杨轻声笑道:“恰好,这里有壶好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徐公子请自便。”
徐一指掩上门后,走到桌前坐下,也不客气,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公孙杨淡淡一笑,挪了挪牛角弓,双指捏住质地薄腻的瓷杯,慢慢喝了口,早已凉透的茶水。
徐千秋伸手倒茶时,动作一停,问道:
“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孙杨心一沉,脸色如常,说道:“徐公子但说无妨。”
徐千秋也不去看这瘸腿老人,倒完茶水,一根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杯沿,平淡道:
“雁回关之中,弓箭铺子,只有一家老字号。
那姓张的老头儿,性情冷僻,依晚辈之见,十有八九,是个假姓。
当然,这些都是废话,重要的是,那老头儿,竟是西蜀旧人。
更令人惊讶之处,在于,他早些年,便已投效北莽。
至于意图,已再明显不过了,欲借北莽之手,灭了北凉,以此报灭国之仇。
只是,不曾想,公孙前辈与那张老头,竟是旧识。
前去买弦,你二人叙旧,耽误了不少时间。
为此,不惜让鱼龙帮下一任帮帮主,刘大小姐,在城门之外等候一个时辰之久。”
公孙杨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被徐千秋打断,笑道:
“前辈不必着急,慢慢想,我不过是喝茶闲聊,躲避追杀来了,有时间,等得起。”
公孙杨叹息间,放下茶杯,缓缓问道:
“是兵器监军大人,与徐公子一道,给鱼龙帮下了一个套?”
闻言,徐千秋嘴角微扬,果然,老姜都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于是,又道:
“公孙杨,你是你,鱼龙帮是鱼龙帮。
已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混淆视听?
鱼龙帮的根底,很干净,这一点,毋庸置疑。
刘妮容,甚至是肖锵,皆被你蒙在鼓里。
鱼龙帮这趟买卖,是你一手,大力促成。
故意拉断自己的弓,亦不过是你计划之中的关键部分罢了。
现在,我不过想知道,在那弓箭铺之中,你送了什么情报,给那个老张头?
北凉的军事防御图?
还是……北凉军的人脉分布?
若我没猜错,两者兼有,对吧?
也只有如此,你才会在弓铺子之中,呆了那么久。
前辈,可否告知一二,北莽给你画了怎样一张大饼?
灭了北凉后,光复西蜀?
或者,只是单纯想着,让北凉三十五万铁骑,尽数覆灭?
亦或者,助你西蜀公孙氏,东山再起?”
公孙杨脸色复杂,沉默许久,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