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怪她。换了谁也没法解释这些。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告诉我,可以推说没有结果。但她找了我,说了实话,尽管我并不喜欢听到这些,但还是应该感谢她。
我告诉她,我其实想通了。大哥受伤,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大哥失踪,该怎么寻找就怎么寻找。无论最后有没有结果,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质疑,都会接受。
因为这些东西根本不是“日常生活”,不是我该面对的东西。
“也不是你们该面对的东西。”我对她说。
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是觉得我成熟懂事呢,还是觉得我胆小逃避?
无所谓了。
情绪催动我去好奇真相,但理智一直在提醒我快逃。不是逃离A市,也不仅是逃离海边,而是逃离脱轨的一切。
我只是不小心踩进了路边的泥沟里。我应该立刻出去,而不是向下挖掘。
第15章 满潮
三天后,我回到了自己家。
离开家也挺久的了,回来之后,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套房子我从小住到大,是妈妈留下的房子。虽然重新装修过,但多少也还留着小时候的记忆。
本来记忆消散了不少,现在它们又全都回来了。
但回来的记忆全都变了味,和以前不一样了。
回家后第一件事是去卫生间洗手,洗手的时候看到旁边的淋浴花洒,我就想起小时候妈妈上夜班,大哥帮我洗澡。
大哥很会照顾小孩,毫不糊弄,他用水冲我之前自己会先试温度,打洗发液的时候会注意不流到我眼睛里,冲洗泡沫也很认真,最后洗完还会仔细帮我擦干,让我赶紧穿好衣服,免得感冒。
总体来说,是温馨中带点尴尬的回忆。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了大哥当时在想什么。他在想把热水调到最热,浇在我头上。
不知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是因为理智吗,还是因为其实没那么讨厌我,又或是因为热水器的最高水温也不会过于烫,只会让我痛,并不会让我死,不浇我还好,浇了也不能一劳永逸,反而会更麻烦。
当我坐在沙发上,对着并没有打开的电视,我会想起小时候自己在沙发上滚来滚去,让大哥给我播动画片。大哥有求必应,他给我找好频道,把遥控器给我,然后走开,让我痛痛快快地看。连妈妈都不让我这么无拘无束地看动画片。
从前这是多温馨的记忆啊,现在不一样了。快乐的只有我,大哥并不快乐,他不想留在沙发上,他只觉得厌烦。
回家后我一直没有食欲,不想吃东西。冰箱里的东西全都不能用了,点外卖也提不起兴致。
我不想往嘴里、喉咙里放任何东西。
出于常识,我也会强迫自己吃,但只要张开嘴,放进去东西,无论吃什么我都会觉得是甜的,是糖块和果冻的味道。
我会产生幻觉,觉得有白色珍珠般的糖球从舌头滚向喉咙。
就这样,我恍恍惚惚地躺了几天,为了正常活着而逼迫自己吃下去东西。
我得继续生活啊,还得重新找工作,得恢复状态……可是这谈何容易。
我每天都会梦到黑色的礁石滩,礁石缝里的黑色东西反射着月光,缓缓向我流动。
以前我很轻视“梦”这种东西。影视剧里经常有这样的桥段:一个人从噩梦中惊醒,大叫,喘粗气,要身边的亲人或爱人安慰很久才能好……我也做过噩梦,我觉得现实生活里不是这样,现实中噩梦在醒来的瞬间就消散了,会心有余悸,但没那么夸张的后劲。
现在我知道厉害了。
说是噩梦也不太对……那真的是梦吗?
因为每天晚上都有黑色礁石滩,所以我白天根本无法做成任何事情。
我应该出去走走,应该和朋友们联系一下报个平安,应该重新找工作,应该修修简历……但我都做不成。我的注意力无法集中。
嗯……这很难描述。“注意力无法集中”,这指的并不是小时候上课贪玩走神那种感觉,不是无法做到保持专注,而是一旦我专注于某个事情,脑子就会强行调取出黑色礁石滩,我的眼睛会自动播放那些流动的物体。
礁石滩好像并不是记忆,不是在脑子里重复播放同一个画面……它们好像是实时变化着的。
每次看到它们,流动的东西都会变换位置,而且距离我越来越近。
想避免这个状态也有办法:我必须思维涣散,无所事事,脑子放空,不停做没有意义的事,看没意义的东西,不断被碎片化的东西夺去注意力……这样才能避免它们出现。
我好像变成了一台望远镜。我被固定在特定的角度上,无法看向别处。
黑色礁石滩就位于前方,我一旦聚焦,就必定看到它,所以我不能做“聚焦”这件事。我只能保持模模糊糊的状态。
为什么呢,我是生病了吧?为什么会生病?难道我的选择是错的吗?
难道我不该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