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法医办公室号称有全世界最多的新鲜尸体【1】,在夜间也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忙碌。值夜班的叁位法医中,有两位在解刨尸体。而剩下的那位,也在一具尸体身上投注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NYPD鉴证实验室主管麦克·泰勒警官走进法医办公室时,正好看见帕西瓦尔·顾医生——也就是没有忙着验尸的那个——正细致地给身前的女尸涂睫毛膏。白晃晃的灯光下,顾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似于大理石的、平滑又坚硬的质感,搭配他可以称得上精致的五官,怎么看都不似真人。麦克一直都觉得,这位顾医生跟那种昂贵的日本人偶十分相像:一样脸色苍白、一样面无表情,就连那双眼仁极大的眼睛也一模一样。他把这些话当着顾的面提过一次,但年轻的法医板着脸强调自己有的是华人血统而不是日本人的。当时,麦克没法判断对方究竟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隐晦地抗议,只好当即道歉并且没敢再说类似的话。
不过经过近一年的合作后,麦克认为他那时很有可能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走近了一些,麦克认出了正在被帕西瓦尔打扮的尸体:那是一位名叫凯瑟琳·佛罗莱特的女孩儿。她出身于弗罗里达,今年叁月刚刚过了25岁生日,生前在一间小公司做文员。一周前,凯瑟琳的尸体被丢弃在叁十二街和公园路交汇处左近的一个小巷里。被发现时,她的头上有多处被钝器打击的痕迹,整个鼻子都被砸碎了。
但头部的伤并未直接导致她的死亡,只是让她陷入休克状态。如果及时就医,这个年轻的姑娘未必会死。
案子很快就破了,凶手是凯瑟琳的男朋友。他俩因为男方出轨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争执中,凶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晶玻璃烟灰缸多次砸向受害者。在对方因伤昏迷后,他非但没有积极想办法救治她,反而将其塞进后备箱带到离他们住处十五条街远的公园路之后丢弃在路边。受害者在气温仅为华氏30度【2】左右的户外逐渐休克,并最终因此死亡。
这起案件刚好是由麦克和顾合作处理的。前者从案发公寓楼下的垃圾箱里找到了被砸碎并扔掉的烟灰缸碎片,将其修复并设法从上面提取了凶手完整的掌纹、指纹,以及受害者的血液。而后者则在受害者的指甲里搜集了凶手的皮肤组织,在她脑后的一处伤口中找到了一小段纤维。经检测,这段纤维跟从凶手车后备箱里毯子上提取的样本相符。凭着这些证据,检方以二级谋杀罪【3】起诉了凶手,并且很自信能争取到25年甚至更高的刑期。
各大报纸都拨出了相当的版面赞扬警方,称其为“正义的绝对胜利”。但经手此案的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正义对受害者的补偿。因为只有那女孩儿活下来,才能算得上“胜利”。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遗憾,但凯瑟琳·佛罗莱特的案子其实已经结束了。麦克本人这几天一直埋首于新案件,他以为顾也应该是这样。现在看来,他似乎想错了。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她。”他说着走到了法医的身边,俯身看凯瑟琳的脸,“你把她的额头和鼻子修复了?”
顾在女孩儿的睫毛上小心翼翼地刷了最后一下就收起睫毛膏,从一旁放着的一个小袋子里拿出了一块粉饼。
“不是修复,”法医开始一点点地往凯瑟琳的嘴唇上扑粉。“她的眼眶和鼻梁碎得太厉害了,根本接不起来,我用软陶做了假体填进去。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修复得等送到殡仪馆让专业的遗体美容师弄。”
“而且我不是喜欢她,是因为她父母明天要来,据说是想亲自旁听庭审然后扶灵回乡。之前佛罗莱特太太好像因为过于悲伤病倒了,佛罗莱特先生留在家乡照顾她,所以当初认尸的才是受害者的两个哥哥。总不能让人老夫妇俩从弗罗里达跑来,看他们宝贝女儿被砸瘪的脑袋吧……”帕西瓦尔扑完粉,又在化妆袋翻出几只口红,转过头问:“哪个颜色合适?”
麦克仔细研究了一下,抽出一支稍稍偏粉的裸色唇釉。
“这个,”他把唇釉递给医生,指指凯瑟琳的脸。“你给她化的妆比较淡嘛。”
帕西瓦尔查看了一下唇釉的色号,把它换成了同色的唇膏:“这个是雾面的,质感更好。”
即使是这种时刻,帕西瓦尔·顾依然板着脸,全身上下也散发着绝对严肃和严谨的气息,仿佛手上拿着的并不是化妆品,而是珍贵的药剂或是贵重的器械。他先用唇线笔轻柔地为凯瑟琳勾勒出整齐漂亮的唇形,还特意在唇角处画出了微微上翘的弧线。涂完唇膏,他又从一旁的小架子上拿出一顶淡褐色的假发,妥帖地戴到了她的头上——为了检验伤口,她原本的头发都被剃光了。当这一切都做完之后,这个生前曾遭受了一番痛苦折磨女孩儿的脸显现出了安详又平和的模样。紧闭的双眼和翘起的唇角,让她看起来似乎正沉浸在一个美妙的梦境中。
帕西瓦尔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凯瑟琳的照片——这是调查时为了方便警探询问证人搜集来的,结案后被他借来当作修复她容貌的样本。照片上,女孩开心地笑着,碧绿的眼睛里盛满了幸福,嘴边的小小褶皱里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