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她那时在写毕业论文和实习,忙起来昏天黑地,赵院长却在某天把她叫到一间茶楼,说是谢衍的进度最慢,其他同学二稿都快写好了,谢衍一稿都没交,她要单独指导谢衍的毕业论文。
谢衍的论文在开题阶段就被毙了叁次,听到赵院长的声音就眼一黑,到了茶楼才发现并不是所谓“单独”,包间内围着八仙桌坐了一圈男女,多宝阁柜旁站着沉局长沉毕语,一副闷得慌想出去抽烟的烦躁样子。
空气里浮动着铁观音的香气,闻浓郁程度应该是二道茶,上座的赵秋益对她笑笑,谢衍也点点头走过去,满室衣冠华彩,她也只不卑不亢。
赵秋益跟其他人说:“这是我的学生谢衍,这段时间在写毕业论文,今天小聚没什么事,索性把她叫过来指导一下。”说着把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身边。
简直吓人,赵秋益何时对她如此和颜悦色过。
谢衍的心这一刻才开始毛了,正如邻座那位女士衣襟上的钻石胸针不断晃动的光一样,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的。
谢衍入学四年,赵秋益就苛刻挑剔了四年,别人80%的努力能得到的赵秋益的肯定她得付出200%,而且赵秋益自恃风度优雅,老一派的清高,不是直接表明的针对,而是那种看到谢衍就收起笑,用眼镜后侧着的目光打量以及说话间总喜欢敲打的不屑。
谢衍实在不明白,她只是家庭条件不好,没有过硬的关系,对象不巧又是她孙子,除了家庭条件她哪样拿不出手,赵院长为啥要把对她家境的嫌弃上升到对她人格的否定。
但谢衍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理素质极强,打小迷之自信:我行,我上,我可以。后来家庭变故,她推过人跳过河,看上去内敛了点,但内心反而因为自尊心的受挫越发强到自负,别人越打压她,她越迎头赶上,除去专业知识,赵秋益对她所有的名为教导实为教训都从左耳进右耳出,而表面上谢衍对赵秋益的刁难已经学会了最平淡的处理方式:唾面自干,有时甚至还能自嘲意味地笑出来。
不过今天是怎么也平淡不起来了。赵秋益表现得仿佛谢衍是她爱徒,一一介绍给自己的一波亲戚,人不多,但都是近亲,个个谈吐斯文,衣着不凡,有些年纪大的行事作风非常老派,比如谢衍旁边那位,手提珍珠包,喷着经典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喝一口茶就要掏镜子补妆补口红,开口说话不是粤语就是英语,反正看着就是社会主义改造没成功。年轻点的话比较少,有几个谢衍还认识,是跟周游走得近的亲戚。谢衍跟在赵秋益旁边,礼貌打招呼,微笑添茶水,心想着赵院长怕是要放什么大招。
果不其然,刚认识完一圈人,谢衍刚坐下来掏出自己的论文,忽听赵院长说:“哎呀,是如意,我过去看一下。”
说来有意思,包间的门并没有关上,在这样重视私密性的茶楼包间没有关上门也只能是出于茶客的要求了。他们在二楼,谢衍下意识顺着赵院长的目光看过去时,正好看见周游和一个年轻女孩从对面的贵宾包间出来。
那是个文雅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好家庭里养出来的,笑容温婉得体,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妥贴。看着周游时,目光水亮柔情。
谢衍的手忽然攥紧了。她收回视线。
那一瞬间谢衍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终于明白赵秋益今天搞这出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之后翻涌起来的情绪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赵院长笑着坐下来说:“他和小媛在一起呢,我就不去打扰这对小男女了。”
沉毕语好似喝茶被呛到了,大咳一声。
谢衍盯着眼前的论文,死也不抬头。
赵院长看着自己的学生,也是自家孙子的女朋友,面色如常说:“小媛是如意的相亲对象,也是我老朋友家的孩子,乖巧伶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正式相处大半年了,聊天能聊到十一二点。看到她手上那对镯子没,上周刚送她的,特别衬她,那还是我当年的嫁妆。”
谢衍没吭声。一个跟周游熟识还和谢衍一起吃过饭的表姐想端起茶杯喝茶,却又放下了。那些不知道情况的亲戚们倒是很高兴,乐见其成:“确实般配啊”,“两个孩子我看着长大的,都是好孩子,不错”,“唔错”……
赵秋益端起茶碗,慢慢抿了口,说:“我们也不是拘泥门当户对的人家,蒙祖荫得今日家业,只希望家和万事兴。孩子们想谈恋爱呢,我们也不指手画脚,但是对他们的婚姻对象,我们至少要求对方身家清白,品行端正。谢衍,你以后找对象也要谨记这些,知道吗?”
谢衍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狠狠掐着大腿,强迫自己抬头直视赵秋益,眼底那片水光很快消下去了,说:“您说得对,赵院长。我知道了。我这里不太明白,您能再跟我说一下吗?”她摊开论文,指着里面的一处。
赵秋益的笑容此刻多了点赞许温和,她拿过谢衍的论文,更加细致认真地指导起来。
那时的谢衍和周游因为毕业去向问题争执了很久,半年多都没有联系,谢衍内心已经默认两人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