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姝是一无所有,身上的钱拿去换巧克力,一分也未攒,空无一物到凄美,于是她单有一副情深的壳,内里流的血寻不到同样的人拥有,能够教养她的人早已死去。
流水线有火腿肠来了,柳姝将未包装的火腿肠拨到筐里,一根一根地装着火腿肠,内脏只是时不时动一下。
机器一样的生活,未有光的前路……
「高姐回来了。」忽地,人群中炸了一道雷,四骤轰动。
高兴家是这边的官,负责管许多事,她一回杂物便无法摆在桌面,柳姝将她的巧克力藏了起来。
说是高姐,高姐到,高兴家来到她的身旁。
柳姝问:「怎么回这样快?未回家么?」
高兴家道:「不回去了。」她坐在柳姝身旁,一双眼端详柳姝:「你今年几岁?」
柳姝道:「十八岁。」她撒了谎,「你几岁了?」
高兴家道:「二十七。」
柳姝道:「其实我知道你有几岁。」
柳姝的客套是明知故问,高兴家习惯柳姝的客套,问:「这么年轻,怎么未再念书?」
柳姝又撒谎:「我在这个方面,未有天分……」
她本是有天分,但是学上的实在断续,出来打工,曾学过的亦忘记。
车带上,一根一根火腿肠在流,刹那间车间似乎下水道,女工们似乎窃窃私议的鼠。
高兴家觑着案台,忽地道:「普通人会后悔,后悔未去念书,后悔未有文凭,只能苦力。」
「我却未曾后悔。」
「为甚么?」柳姝问。
在她心中,亦未存有后悔可言,也许是她的不敏感,往往血流到头时,她才会迟钝地反应到自己在流血。
高兴家道:「学校不适合我,在学校里面,我未有一天是不想出来的,我做不对题,一天天地在里面混日子……知识改变命运,但我实在学不进去。」
「也许这亦是一种命运,穷人的孩子不想念书,家人便也认命,假若我有个富裕家庭,他们也许会送我进辅导班,我也许会有学历,此时是个老板亦说不定。」
但是你未有一个富裕家庭。
柳姝未将话说出口。
只有富裕的地方大学生才如流水,小地方只有不去念书,于是出来打工的十七岁。
下水道内,高兴家亦是鼠,生得肥硕且巨,她挪动着身躯,去呼喝其余的鼠,柳姝暂且住在下水道,依旧是狐的外貌,心性却拥有了老鼠。
她忘记了一件事,她本便是老鼠的命。
她曾经亦是老鼠,只是跟着狮子们一处活。
——
十八岁,如此疏松的眉。
十八岁,修长干净的脖颈。
十八岁,尚未变好声的嗓音。
十八岁……十四岁,缺了四年。
高兴家翻柳姝的行李时,看见她的身份证,身份证上写着她是柳姝,零七年出生的十四岁。
十四岁。
心中疑惑终于有解,柳姝不是在晚熟,而是她根本未到年纪。
高兴家并非故意去翻,是柳姝叫她帮忙拿牙刷,却未曾想见到这幕。
「高姐。」远处,柳姝远远地叫,「我牙好痛,麻烦请快一些……」
无法再拖,高姐拿住新牙刷走过去,站在洗手间门前,将牙刷递给柳姝,看着柳姝刷牙。
镜中,柳姝接过牙刷,便对着镜一直在刷。
镜内亦有高兴家,站于一旁,正在想些甚么。
柳姝的眼睛湿湿地在看镜子,她见到高兴家的情绪似乎不好。
是为甚么?行李袋里有身份证!……身份证里是她的出生年月日,而她并未有满十八岁。
柳姝迟钝地反应过来,是她的谎言被拆穿了。
高兴家看似并未打算讲甚么,而柳姝于一旁焦灼。
高兴家会中意比她小很多岁的么?柳姝不确定,但是她急需要她的中意,否则她找不到自我二字的笔画,她急需要被爱来获得自我。
气氛似乎云淡风轻。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将口中的泡沫吐下以后,柳姝道,「高姐。」
她的唇畔有白沫,鼻梁上沾有水滴,像是位青葱少年,清澈着眼睛,眼神在专情。
高兴家应了一声。
柳姝辨不清她的喜怒,只好是服软:「兴家。」
她小声地道,未发育健全的声带在夜间有些哑,咬的字像是有气在裹,最近气温不好,给她的声音留下了小鼻音。
高兴家问:「为甚么骗我?」
柳姝轻松了肩,肩便垮下去:「兴家。」
她又一次地讲兴家,将手臂抬起来,轻轻地撂在高兴家的肩上。
高兴家不清楚柳姝要做什么,但是柳姝今夜是那么主动,主动地打破生疏的称呼,主动地接近她,又是那么情深地叫她。
于是她的声音亦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