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一个秋,一个转眼。
系着红围巾的柳姝唇部有热气,热气腾腾的,腾湿了她的眼,待至热气散去,半截袖和短袖在穿,柳姝十五岁了。
她已经在厂子六个月,从最初的不适变为熟悉,工资亦上调了,从两千九变作是四千,届时她才知高兴家的工资,她的工资是上万。
长工时,回不去家,每月一天带薪的休假,在广东值一万。
若果不是在厂子,而是在南漂,除却租房同衣食住行,真正到手的能有多少?柳姝不清楚,她是外地人,在广东六年的外地人。
她认不到路,在每月一天的带薪休假里,逛了八个地方。
八个地方中,有人在发传单,发传单是她的工作。
起初柳姝未有看,但是看见关于家居的宣传单时止下脚。
她去拿传单,一份宣传成功了。
手举起来,眼睛落进去,开读了。
——「华鹤木门开业十周年大酬宾,全场家具八折起,精修……装修大包……」
读到乏味处,眼睛在动,于是换行了。
——「精致烤漆木门带造型2199。」
加粗加大的数字在吸引柳姝的视线。
两千一百九十九?
两千一百九十九……
一个门两千一百九十九,她的工资是四千,倘若要买个家,只是买个家门就要半个月的工钱……柳姝将宣传单塞进垃圾桶,像是骤地被打回原形,在一个瞬间意识到世界的庞大,她不清楚自己的前路如何走。
不去要车,至少要房,倘若要房,她工作几年才能有?
厂子的工资不高,出去厂子,初中学历未有的她能够做什么?
柳姝回到厂子,厂子内一切如旧,窗台上晾着男男女女的内衣裤,推开寝室的门,她见到高兴家在洗她们两个的衣服,像普通的一对夫妻在生活时那样。
「高姐。」柳姝道,在公共场合她只是这么叫她。
高兴家问:「去哪了?」
仅有在洗手间或是食堂时,柳姝才会小声地叫兴家。
柳姝在笑,她道:「你知道我看见了甚么吗?」
高兴家低头,未讲话,肥厚的耳似乎在示意柳姝她在听。
「我看到华鹤木门的广告。」于是衬衫下的喉咙在震,「一个木门要我半个月的工资。」
「一个月的工资换一个门……」柳姝笑了,高兴家亦笑了,寝室内的人听见,在会心,她们都笑了。
「还是最便宜的,是吗?」新来的常在说话,柳姝不记得她的名字,只记得她的姓。
柳姝捂着肚子:「不是。」她的嗓音轻轻的笑破音了,「是第二便宜的。」
——
去到晚上,衣物洗好,众人的内衣裤挂在阳台上一飘一飘地飞。
肥厚的乳罩,带蕾丝的内裤,不单是人丑陋,私人物品亦简陋。
柳姝在下铺,眼神未集中,松松地视着窗外,肩角披着一个毛巾,是刚洗过澡,湿着头发问高兴家:「兴家,你有想过买房么?」
高兴家坐进床上:「考虑过。」
神色是一如既往,未有甚么变化,床因她的重量在吱呀作响。
此刻,她是一个过来人。
于是柳姝问:「我在广东买房,要工作几年?」
房是分地段,分平方。
高兴家清楚她无法买房,简洁地问:「买好的,买坏的?」
柳姝道:「只要便宜,坏的也可以……」
远方的风在刮,阳台前的内衣裤掉了,新来的常在叫:「内衣掉了。」余下几人出去了,屋外吵吵嚷嚷,似乎又下雨了,男男女女出去捡内衣裤。
高兴家未动,说是算买房,先是心算,后是拿手机的计算器算。
那是大数字,算出以后,结果并非很好,柳姝在旁边看,高兴家将手机计算器拿在前,上面的数字便让柳姝皱了眉头。
两位数,并非很多,但代表年份。
她说:「要这么久……」不是问,只是叙述。
高兴家道:「这是在广东买房的价钱,我不在广东买房,回去老家买会轻松很多。」
柳姝拿起毛巾,擦在眉角。
原来是有老家的。
她在心中道。
柳姝未有老家,翻遍中国,她只认得一个台湾,一个广东。
台湾不想回,广东又太贵,她去哪里?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暂且宿在高兴家的怀里,算过房价,高兴家带她去外面捡内衣裤,大风天,雷雨正交加,几乎是跟着内裤跑,到了更晚上,她们赤裸着贴在一处,开始了。
又同她做了。
柳姝看着高兴家的眉眼,粗鼻大耳,嘴唇只下唇厚,上唇很薄,黑痣就坠在唇边,不是好看的长相,亦生不出嫌恶。
她的嘴唇伸过来,似乎要吻。
吻罢,柳姝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