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热辣的8月末,成群的学生便拎着行李从各地奔来,几乎与此同时,在N城经年苦读的学生们又会拎着行李四散而去,换一座城市逐梦。
这是座早已没落的城。
叁十年前,N城曾以两样事物闻名,一是知名学府城大,二是煤。
早在日据时期,N城就组织过规模化开采,八九十年代,煤炭更是为城市带来了咂舌的财富。当很多内陆城市尚未把私家轿车提上日程,N城的街道上已经飞驰着令人应接不暇的菲亚特。腰缠万贯的矿主们喝着茅台,学着电影里的外国佬抽雪茄,却没有想到资源的枯竭会来的如此始料不及。先是接连发生数起大矿难,随后,矿主们忽然发觉,在N城挖煤已经变成了件得不偿失的事。香港回归那一年,大大小小的矿主,不约而同地停下挖矿作业,携着家眷与财富离开了此地。
城市昔日浮华消散得突然,留下的,只有塌陷的地面和深沟。如果不是那些无人购买的楼盘和烂尾高楼,N城过往繁荣好似一场幻觉。
但一根脊柱塌下去了,另一根还好端端立着。
城大还一如既往,睿智、冷静,代表着N城残存的体面。
也似乎是同个原因,这所学校的老师、学生,总带着股傲慢的气质——具象化到个人身上,常体现为“事儿逼”。
祝煜似乎在该孟姓辅导员身上已隐约看见了这一特性,不禁腹诽:城大打架的学生纵然少,不可能没有,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么?
她粗略扫一眼短信,手点在回复的光标上,想想,又退了出去。
祝煜一通电话打给了赵一池:“昨天那个学生后来怎么说?”
赵一池刚毕业,当上辅警不足半年,人有点傻气:“哪个学生?”
“就昨晚带回来那个——高个头,鼻梁特挺那个,”祝煜“啧”一声,“你什么脑子啊,我家楼底下得老年痴呆的大爷都比你记性好,下班赶紧买点核桃补补。”
“哦哦,想起来了姐,你是说那高材生吧!”赵一池恍然大悟,说完“嘿嘿”笑起来:“姐,我去补脑子是不是晚上就不用加班了?”
“别贫,然后呢,高材生那儿什么情况。”
赵一池收起玩笑口吻:“他辅导员来了,人领走了,也签字了。”
“情况都说了?”
“说了,说得再没那么清楚。”赵一池语气很有些羡慕,“姐,好学校的老师就是负责哈,告诉她签了谅解书还是一直问,问得忒细,我差点把笔录给她念一遍。”
都把笔录念一遍了,还要详细咨询什么?
祝煜挂下电话,心下直摇头,对该老师“事儿逼”印象又加深叁分。
胃里已经唱起空城计,祝煜不再细想,换了衣服,骑着电车去门口小吃店买米线。付完钱,米线还没端上,电话又响了。
“你好。”
电话那端是个有点尖锐的女声,正是城大的辅导员,她做了自我介绍,接着说:“打扰了,还是卢秉孝的案件,听说是你经办的,现在想核对些细节,方便吗?”
“我们一般不把这叫‘案件’,叫‘纠纷’。”祝煜纠正她:“你说。”
孟老师随即问了几个问题,无非就是问卢秉孝态度怎么样,是当真见义勇为还是打人撒气,问也问不出什么新花样,祝煜听着嫌啰嗦。服务员把米线端来,她往碗里舀了一大勺辣椒,耐下性子解释:“能说的我同事都说过了,没有确凿证据,但根据过往经验,你的学生大概率没撒谎。”
孟老师“哦”一声:“冒昧问问,你工作几年了?”
祝煜放下辣椒勺,有些好笑:“贵校不愧学风严谨,连民警的简历也得审查啊?”
可能是因为做老师的习惯于跟学生打交道,居高临下惯了,不知道孟老师是把祝煜的阴阳怪气错以为真奉承,还是压根不在乎,她说:“警察我们当然不管,但卢秉孝的事情学校必须得弄清楚,这学生跟别人不一样。”
祝煜好奇起来:“哪不一样?”
电话那端静了一阵,孟老师说:“这学生背景不太好,需要防范。”她支支吾吾,“真不行,就得把他开除了。”
孟老师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半,再往下,却叁缄其口再不肯说了。
祝煜坐在米线店里,眼前又闪现出那天晚上的情形。那块已经开始褪色的警徽图案,以及图案下面,卢秉孝浅棕色的眼睛。
听她的意思,卢秉孝大概犯过什么事。可会是什么事呢?
说不好。
祝煜匆匆扒拉着把饭吃完,回到单位,坐在内网电脑前回忆她碰见过的各种奇葩罪犯。前几年,她遇上过一个老太太,跟在上户口的人后面排了半天队,临到跟前,说排错了,工作人员就问她是来干嘛的,老太太质朴一笑,说来报警,她把自家不足一岁的孙女给丢了。
这听起来不合理——不到一岁的小孩路都走不稳当,怎么会丢?所里民警把情况报给分局,后来查清楚,老太太重男轻女,不是把孙女给丢了,是杀了。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