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行人下了灵隐,就见到了赶来的朱见深。
朱见深是在宫里加冠后才出来的。此时一头长发用玉冠束起,很有些英气勃勃。见了朱瞻基,就拱手道:“爷爷!”
朱瞻基看了他几眼,有些欣慰:“长大了。”
他招了招手,让朱见深到身边来:“那艘新的龙船,可如何了?”
“先按照设计图造了两艘小的,用于运粮之用。”朱见深道,“陈吏书巾帼不让须眉,在造船一道上,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了。孙儿想那大龙船,定然也不会出岔子。”
“见到那般大的龙船一点一点的制造出来,有何想法?”
朱见深低头道:“雄伟,壮阔,也唯有我大明才造的起那样的龙船。”
朱瞻基又乐呵呵地问:“那比之这个国家呢?”
朱见深一愣。
“大的龙船,唯有大的国家才制造得起。”朱瞻基摸着猫提点道,“而大的国家,也唯有足够多的百姓,才能安然的运转。造船,一点受力的平衡不对,船就会翻覆。国也是如此。”
“孙儿受教。”
“见深,你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掌舵人,可你却从没有真正地见过你要执掌的这艘龙船。”朱瞻基叹息道,“便与我一同去瞧一瞧,这艘船你能看见的甲板之下,又是怎样的情景。”
两爷孙这般一走,便是五年的时间。
景泰五年,景泰帝身体告恙,召回太子朱见深。
又二年,景泰逝世,朱见深登基,年号成化。
朱瞻基于同年回宫,深居简出。
他的小猫已经八岁,是个老年猫了。他也老了,再走不动了。
“小尺玉,也不知道你的顾郎君又走到哪里去了。”朱瞻基时不时的会回忆起以前的事,“等我死了,我定然是要下地府的。你又要去哪里呢?顾郎君会来接你吗?”
小猫懒洋洋的睡在他的膝头。
“这样也好。”朱瞻基道,“做个普通的小猫,自自在在的。无需承担谁的愿望,也无需背负谁的期盼,简简单单的被人爱着就好。”
他说着,又长叹了口气:“只是尺玉啊……算了。你好好的,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成化元年,宣德皇帝朱瞻基薨于宁寿宫。
同日,他那只雪白的小猫咪,也一同逝去。
……
闭眼再睁眼,眼前之景就全然不同了。
他看见了朱见深跪在床头大哭的身影,更看见了门口卧趴着的小猫。
朱瞻基知晓,这已然不是他能呆的地方,话本子里也说鬼魂跟在生人身边,对生人不好。于是便主动远离了朱见深,朝着门口小猫而去。
“尺玉?”
小猫懒洋洋地回过头,然后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蹭了蹭他的脚踝:“咪嗷。”
朱瞻基愣了愣:“你……”
他还未能开口,就见小猫冲着门外跑去。
“尺玉!”他连忙追赶几步,可小猫却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它穿过了墙壁,跃上了云头。
朱瞻基猛地止了步子:“尺玉?!”
他慌慌张张地回身去找,却见在宁寿宫暖阁的角落,小猫安静地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小小的身体团作团,已经没了起伏。
朱瞻基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那种深刻的痛苦,是灵魂的痛吗?
天上的小猫望着地上的他,奇怪的喵了一声。
朱瞻基浑身都在打颤:“你走吧,尺玉。别再遇见我了……”
「朱瞻基,回去吧。」
「朱瞻基,遇见你可真是我的劫难。」
小猫娇娇的声音不停地回响,朱瞻基伸出手,虚虚地摸着团成猫团的小猫。
「等我成了仙,做自自在在的小猫,再也不理你了。」
那些甜的苦的,一窝蜂的涌上心头。
可那甜只有那么一丁点,苦却直苦到了灵魂的深处去。
苦得他佝偻下身体,痛得他眼泪直流:“你走吧……做自自在在的小猫,再也别找我了。”
云头的小猫又喵了一声。
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早就忘了那些痛彻心扉的前尘过往。主人不跟来,它就叫了叫,转过头自己跑了。
它总觉得,这一跑出去,依然还能回来,还能见到这个人。
朱瞻基遥望着它越跑越远的影子,笑叹着抹了把脸。
那小猫越跑越远,跑到天上,跑到南边,跑到那山里的寺庙里。
它落地那一刻,晨钟悠扬。晨光下的药师佛温柔又慈悲,巨大的双眼低垂,和蔼地看着坐下的小猫。
“咪嗷?”小猫愣愣地看着它,跳上佛龛,便被那供奉的小猫像吸了进去。
小猫像里暖洋洋的,像是一汪温暖的水潭。小猫一进去,就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它才再一次的听见了悠扬的晨钟声。
一睁眼,就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