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千雍城里那位神秘“宗师”的实力,还有卷宗中的交手记载,让凌启想起了三十年前九州大地上复兴的一种古邪术。
武道之中强者为尊,没有人不想臻至化境,可是像漓山东君那样的天才又有几个?想入大乘境,得先迈道“生死坎”,如今整个大胤九州,跨过去的就那五个人,纵观历朝,这都是极多的了。数不尽的天骄走火入魔折在了这道“鬼门关”,楚珩那个叫明远的小师叔不就是吗?十万人里入不了一个,以至于许多顶尖高手就此望而却步,终其一生不敢一搏。
直到后来,名唤“炼骨”的邪术出现了。这是种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巫医禁术,用活人的血骨炼药锻体,集他人灵骨之所成,缩小自身天资的局限,最为稳妥地入境大乘。但因为从一开始,这样的大乘境通过歪门邪道而来的畸形,因此一辈子都不能离了炼骨锻体,否则不仅维持不住境界还会反噬己身。
这是伤天害理的邪术,为世人所不齿,可是它所带来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到已经超越了人的良知底线,“不齿”就成了嘴边的虚话,至今仍有人试图寻找方法。
如果说炼骨是通往大乘捷径的门,那么“溯洄”便是开启这道门的钥匙。
作为“炼骨”的引子,这种名唤“溯洄”的巫药,早在前朝就已经失传于接连战火中了。此后数百年无人再提,直到三十年前,昌州洱翡药宗的宗主妫海文景从巫医残卷里,拼凑出了“溯洄”的药方,倾尽全力用数年时间最终炼出了三颗“溯洄”丹药,很多人的命运从那一刻起就彻底改变了。
妫海文景是巫医二道的天才,一生痴迷医术,尤其醉心研药,让不知多少本已消失在历史里的古方妙药重现世间,他和他的洱翡药宗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救死扶伤善举无数,是当之无愧的“医之大者”。
但这一次他错了。
他复刻“溯洄”的初衷与重现其他灵丹妙药并无二致,是一个医道天才对古巫医的无尽崇仰。药本身无错,错的是用它的人。妫海文景纵使圣手国医治病救人一辈子,也依旧医不了人心的恶。
他保得住医者仁心,旁人保不住。
他不用溯洄炼骨,有的是人想。
三颗溯洄,最终葬送了洱翡药宗全族,“妫海”这个姓氏也因卷入烈帝晚年的夺嫡之争,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从此再没人提起。
“当年向先成帝谏言并主持剿灭洱翡药宗的,正是砚溪钟氏、定康周氏以及苍梧方氏。”
倒是齐整,三十年前,这三家合在一起灭了妫海,中间兜兜转转,三十年后又聚在了一起——钟氏是太后的娘家、敬王的母族,周氏如今是敬王的暗中拥趸,想来方氏也差不离了。
“那三颗溯洄,据说后来都失败了,溯洄的药方同时也因洱翡覆灭,彻底失传了。”凌启道,“但是臣观千诺楼卷宗对那位‘千雍城宗师’的记载,觉得很像炼骨之法。”
凌启:“洱翡案卷,被先帝两次下旨毁去,知情者处理,其中许多人和事都无法再查证,但那场合谋围剿,并非没有人侥幸逃过。”
比如先帝的惠元皇贵妃,妫海燕岚,妫海文景的女儿。她是个传奇。洱翡覆灭两年后,贵妃以庆州良家子的崭新身份进宫,用十四年的漫长光阴毒杀了先帝。她死在先帝之前,在最后一年,先帝知晓了一切。在先帝心里,贵妃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元”为谥号便说明了一切。但先帝驾崩前也说过,他不后悔下旨屠灭洱翡药宗,因为溯洄必须得毁。
再如楚珩的那位小师叔,真名妫海明远,虽然在漓山长大,却也是洱翡后人。
“所以臣大胆猜测,这个‘千雍城’宗主,可能也是药宗故人。但洱翡与敬王阵营的钟周方三家是灭族血恨,很难同处,这样一来,此人是敌非敌便不好说了。就像赫兰拓虽然从千雍大漠出了大胤,但他的行踪却被其弟危溪王子得知,并准确设伏击杀,敬王和赫兰拓的联盟也胎死腹中。”
“如果他是药宗后人,那就该知道,溯洄不是好东西。”皇帝语气沉静。
凌启颔首。
人性里的贪欲是无法衡量的,妫海文景一念之差,受累的何止他洱翡?当年钟方周三家向先帝提议,与药宗世交的漓山差点也受牵连,好在先帝觉得不妥,驳回了。但在三家合剿的过程中,仍会有不属于药宗的无辜人,因此丧命。此后朝廷加强了各地武籍管理,便是为了杜绝邪门歪道的再现。
“传道密旨给颖国公苏阙和庆州总督。让他们在西北暗中监察千雍城一切动向,可用虞疆局势为由,寻机核实庆州武籍,看看有无武者无端消失,自然就知道千雍城那个宗师是什么来头了。”皇帝说。
凌启领命。
皇帝轻轻按了按眉心,温声道:“大统领此行辛苦了,去歇歇吧。”
凌启谢恩告退。
刚往外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有些迟疑地回过身来。御案后的皇帝以手扶额,少有的浮现出一种疲态,凌启想了想,开口道:“陛下……”
皇帝直腰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