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妃将拟好的赦免名单奉给内侍转呈上去,皇后接过来,和皇帝一起看了看,忽而想起了什么,问道:“要赦的你已拟好,想来不会有什么不妥,孤就不瞧了。不赦的那些呢?让掖幽令送籍录来,孤再看看。”
钟妃心头一跳,看了看皇帝。
皇后是内廷之主,她要问,当然再合理不过,成帝未语。
钟妃只得应是。
而目光落在名册上的皇后,也并未留意她应声前的停顿,只“嗯”了一声,随意挥了挥手。
“臣妾告退。”钟妃俯首。行至殿门前,她偏了偏头,看见顾徽音那样自然地坐在帝侧,偏头和皇帝说着话,理所当然地“你我”相称。她攥紧手帕,走了出去。
皇后亲阅掖幽庭籍录,几日后,补赦的名单出,姬无诉樰果然在列。
钟妃向家中传了信。
时隔两年,姬无诉樰终于踏出掖幽庭,重见天光。
出宫时路过丹凤门前,宽阔的御道上传来清脆的击掌声,引领内侍慌忙带着她们退至路旁行礼,丹凤中门大开,是皇后銮驾,她从太庙回来,在仪从护卫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远去。
听说皇后姓顾。
诉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再去想,跟着内侍往兴安门走,出宫。
踏出九重阙的那一刻,姬无诉樰以为她终于可以回漓山了。
她走出皇城,出承天门,穿过碧瓦朱甍的内城,来到万家烟火的帝都外城——
身后有马蹄声响起,诉樰回头,看见有人追了上来。
她认识。
砚溪钟氏,钟家人。
在洱翡药宗,妫海燕岚的生辰礼上,这个人和苍梧方氏、定康周氏一起,杀了妫海全族,逼着宗主妫海文景交出溯洄药方,抓了她试药,后来更用她来威胁和牵连漓山。
姬无诉樰看着近到眼前扬起的马蹄,那时她知道,她回不了家了。
……
“天和十一年,你母亲因病去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我想终其一生,她再没能回漓山。”
当年提议和主持剿灭洱翡药宗的钟方周三个世家,真是只为成帝分忧吗?
非也。
更是想得到溯洄,分这杯羹。
人的贪欲和恶念往往相伴而生。药有三颗,没有人敢第一个尝试,铁链穿了被合围擒住的既定东君的琵琶骨,他们便拿她试药,姬无诉樰自绝武脉,死也不愿为瓦全。
……
颜懋知道他的案子会让敬王和钟太后的部分人脉势力浮出水面,其中就有定康周氏和苍梧方氏。今日他也从凌启那里知道了千雍城溯洄再现之事,他告诉楚珩或者说东君,关于姬无诉樰如何到帝都的往事,是有自己私心和用意,但这些确无半字虚言。
楚珩眼瞳黑如墨海,翻涌的情绪渐渐敛去,他平静下来,松开攥拳的手看向颜懋,说道:“我也想问颜相一个问题。”
颜懋侧耳示意他讲。
楚珩垂眸往一层狱门外望了一眼,低声道:“为什么非要选在现在呢?你明明知道,外有敬王潜在威胁,陛下无法强保下你,如果晚几年解决了敬王,或许……”
颜懋缓缓摇头,“老太爷的病,不是假的。”
楚珩闻言一怔。
他一直以为颜老太爷称病,仅仅是“称”,为了能更好地以不孝之名拿住颜相,却不想竟是真病。
“老爷子好强讲面,从前在战场上落下的伤,身负痼疾这种事不会宣扬。”颜懋说,“去年五月,云非曾回过一趟澹川,武英殿告假时说是探亲,实则是侍疾,陛下当初也不知道。”
“没有晚几年了。”颜懋喝了口茶,“借太后五十整寿为名开恩科,是我向陛下提的,科举三年一届,本要到后年才该正试,老太爷大抵撑不到那个时候,除非得遇神医。”
“这些年颜家借我相名揽利,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是有他在。他也知道凭我那个大哥和嫡母拿不住我,等他西去,没几年庆国公府说不准也要被我这个逆子送去。老太爷把澹川看得比命还重,哪里能容颜氏衰颓。无论我停不停行卷,他都会在归西前,以不孝为名让我垮台,轻则贬出帝都,重则如同今日。”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仿佛不是自己、不是生父,而是不相干的人。楚珩却听得心里一寒。
“停行卷,”颜相道,“现在或许不是最好的时候,但却是仅有的机会,在老太爷去世前,在我还是尚书令的时候。”
“万事开头难,选官改制的第一步就是停行卷,一定要有一个先驱者。我做了快十年丞相,执掌尚书台,这才能挡住世家阻力,一举得成。”
“可你还是会死。”楚珩说。
颜相却微微笑了笑:“但放过了这次,也许要再等十年,甚至更久,现在没什么不合适的。晚几年还有晚几年要做的事,何必白等?敬王我不多担心,他哥当年得天独厚都没能成事,何况他?陛下有谋略也有军马,足可以应付。”
“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