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 第156节

    “按照她的意思，将她葬在了格拉纳达的皇家礼拜堂，就在她的外祖父母，伟大的西班牙双王的身边。”

    “您妻子的葬礼怎么样？”皇帝又问道。

    “您听说过我们的好教皇的一桩趣事吗？”皇帝缓缓地说道，“他本来已经病得快死了，可当枢机主教团将他推举为教皇时，他的病一下子好了，变得荣光焕发，教皇的三重冠冕对于他而言成了最有效的灵药……可看上去，西班牙的王冠对您产生的效果恰恰相反。”

    皇帝压制住心里泛起的担忧，勉强地笑了笑。

    “如果您铁了心要入侵的话，那么早一年总比晚一年好。”皇帝说道。

    “您是在劝我放弃。”菲利普二世一字一顿的说，“这绝不可能。”

    阿尔瓦公爵一言不发地走到他的恩主面前，单膝跪地，捧起他的右手轻轻吻了吻，再将那只手轻轻放在前皇帝的腿上，就好像那是什么圣物一般。

    查理五世很快对这孩子丧失了兴趣，他摆了摆手，示意唐·卡洛斯退下，小亲王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个信号，他朝着祖父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菲利普二世沉默着点了点头。

    菲利普二世沉默地在自己父亲对面落座。

    “我不是想要告诉您该怎么做。”老皇帝斟酌着自己的语气，用一种最谨慎，最不会令自己儿子不满的语气说道，“我只是希望您冷静一下……再考虑考虑这场入侵的必要性。”

    “上帝保佑她的灵魂。”皇帝看着房间角落的圣母像，“愿来世比起这个世界对她更加和善些。”

    “您是让我袖手旁观，坐看西班牙衰落，神圣的天主教式微吗？”菲利普二世摇了摇头，“我宁可被命运的车轮碾的粉身碎骨。”

    查理五世又看向自己的孙子唐·卡洛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只剩下严厉和威压了。

    菲利普二世脸上的线条微微绷紧，随即又再次松开，一切都发生在阴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国王脸上些微的小动作。

    “我有太多的工作要做。”菲利普二世整了整自己的领子。

    “我听说您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皇帝脸上的表情并未改变，可那关心和担忧的眼神却实在做不得假，“这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当您进来时，我看到了一个不堪重负的人，王冠所包含的责任太过重大，以至于压弯了他的腰。”皇帝长叹了一声，“您本该成为它的主人，却被它变成了奴仆，它要毁了您，就像它曾经毁了我一样。”

    菲利普二世没有回答，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眼睛里的倦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菲利普两个人时，前皇帝重新躺回到躺椅上。

    “您已经派人去巴黎签订婚约了？”皇帝又问道，“这么急不可待？”

    “阿尔瓦公爵坚持要在今年入侵。”菲利普二世说道，“即便是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

    菲利普二世话音刚落，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似乎要将他的肺都从气管里咳出来似的，胸腹部传来的痛觉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当他重新抬起头时，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有时候命运的方向，不是凡人的努力所能够改变的。”皇帝说道，“我在王位上坐了四十年方才明白这个道理。”

    “陛下的意志就是我不可抗拒的命令。”阿尔瓦公爵说道。

    “就像《罗兰之歌》里写的那样。”皇帝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您是个穿着僧袍的骑士，人人都觉得您这样的人会是神圣的君主的材料，可那样的君王只能出现在诗歌和传说当中。一个好的君王更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就像意大利的那位马基雅维利阁下所描写的那样。您想成为一位圣人，可对于君王而言，这注定是一种奢望，我们活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里，要想有所成就，就必然要给我们的灵魂染上脏污。”

    “您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岛屿太久了。”查理五世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和自己的儿子推心置腹，“以至于您忘记了其他的敌人……我们四周群狼环伺，如果您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一只

，我知道您在忙着入侵英格兰的事情……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看望一个退隐的老人，我很感动。”

    面对着这种眼神，平日里脾气怪张的亲王立即被慑服住了，他不自在地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让自己祖父的眼神落在他的头顶上。

    查理五世再次摇了摇头，“入侵英格兰的事情，如今进展的怎么样了？”

    “如果那样的话，我只能说这是身为君主的责任。”菲利普二世回答道。

    皇帝又看向阿尔瓦公爵，“您也出去吧，我的朋友，我要和我的儿子谈谈……但别走得太远，我在之后还想要和您聊一聊。”

    “只是签订婚约而已，明年我才会和法兰西的伊丽莎白公主完婚。”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菲利普二世的声音很轻，可他眼睛里的凶光却让查理五世皇帝联想到一只红了眼睛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