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的百合花摆好,又从袋子里把水果物事两边一一摆上,上了叁炷香。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快叁年了,亡妻的墓碑经过风吹雨淋,依稀有了几分岁月敲打的模样,但它依然完整如初,冷硬坚挺,以后,也会这样顽固下去。
“老婆啊……”江范成蹲下来,“我又来看你了。”
“你是不是嫌我烦?这个月就来了两次?”他盯着墓碑上“王雪兰”叁个字笑了笑。
“嗨,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过得好不好,多来看看你,你放心,我们都好,都很好……”
他抬手摩挲过墓碑上的名字,一笔,一划。
然后突然间就哽咽了。
“我、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他自言自语,“我不知道怎么办啊老婆,你不在,我连爹都没当好,像个傻子一样……”
“我以前太傻了,真的,我以前太傻了。”
“也许这就是我曾经对不起你的报应吧……”
照耀在身上的日光终于没有那么热辣,临近傍晚,海堤尽头伫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
敞开的白色衬衫衣角在海风中猎猎翻飞,连同翻卷的,还有他闪耀着夕阳余晖的短发。
“阿浔——”
江夏朝他喊道,迈开步子向他奔去。
少年转过身,笑容清清朗朗。
“姐姐。”
这处海堤真的有些偏远,两个人坐在海堤岸,并肩看日落。
偌大的太阳从不可直视到淡作金红色,也不过经历了几个小时,它点燃了海天之际的那一片云,云朵与海浪一同翻涌,碎金像纽带一样把大海与天空联结起来。
“鲸鱼湾好美。”江夏感叹,“为什么以前没有和你一起来过?”
江浔抿唇笑笑,没有说话,眸子中的瞳仁也染上了一层金辉的颜色。
“阿浔,我要走了。”她说。
“去哪里?”他问。
“回去找卢景州。”江夏低下头,苦得晦涩,“谢谢你陪我做了一场梦。”
江浔的唇瓣轻轻开合,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场梦太好了,好得我不想醒过来,真的,如果能醒不过来该多好。”
“我们可以一起上大学,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过往所有剩下的人生,像我们一起长大那样。”
“我几乎都要信了。”
她的心脏紧得发疼,不,她已经没有心了,她每一秒都在呼吸,也每一秒都在窒息。
上上下下,浮浮沉沉,情愿溺死在这个梦里。
彼时的江范成正在给酒杯中盛水。
一边盛,一边还朝着一旁絮絮叨叨:“你姐姐前些日子还跑来跟我下跪,你说我能怎么说她?怪她吗?我还能怎么怪?阳阳啊,爸爸现在真的什么都不要,就想着你们都能好好的,你既然陪着她,你就让她放宽心点,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面,好不好?”
江范成转过头,旁边的少年笑得像盛夏凉风,露出唇间一对不甚明显的小虎牙。
……
……
“一定要走吗?姐姐。”
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她,他抓住她的手不放,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用呢?
眼眶不知不觉又红了。
“美梦一直做下去,有什么不好……”
他低下声来,像曾经那样,有点茫然无措地喃喃道。
不要再来一次了。
江夏看着他。
不敢看,不忍看,又不舍得不看。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不,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这场梦真的要醒了。
她欠了他太多,她有太多想说的话,那时候他们没有说够,所以这个夏天她才要回来。
所以这个夏天,他才要回来。
江夏站起身,潮汐涨了上来,日头落了下去。
“不要回去找他,姐姐。”
“就算离开我你一个人好好过也好,能不能不要去找他,姐姐……”
“——好不好?”
他从背后抱住她,那个夏天的夜晚,他没有让她转身,可是这一次,她转身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他抱在怀里,轻轻蹭了蹭他的脸庞。
有罪的人,不配做美梦。
但你是我最美的梦,阿浔。
是我,把你弄丢了。
清寥静寂的墓园之中,香已经燃尽,江范成看了眼日头西落的天色,一阵长吁开始着手收拾。
蝉鸣声声,昏鸦叁两,他洒去杯中的代酒的水,最后看了眼面前的墓碑。
“我下次再来吧。”
又走到旁边另一座墓碑前,扫了眼祭台上的瓜果,沉重地拍了拍碑石。
“你也要好好的啊,爸爸下次给你带点爱吃的来。”
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夕阳的金辉投射在墓碑的碑文上,中央刻着六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