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饿、好饿、好饿……
很奇怪吧,明明小时候好像已经习惯了饥饿的感觉,但是十岁的那一天,我久违地再次感受到饥饿的时候,却觉得它难以忍受。
时至今日,那种饥饿的印记,仿佛还烙印在我的胃袋之上。
*
十叁岁的时候,父亲把我送去了女校,说我应该学着做一个上流社会的淑女。
同班的那些女孩子,她们纤细、整洁、干净、优雅,高鼻深目,有着完全不同于亚洲人的精致立体五官,说话轻声细语,带着富有韵律的美丽腔调——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生物:
她们是人,我是老鼠。
老鼠是人人喊打的。但是,优雅的淑女面对老鼠,并不会做出不体面的打老鼠的动作,而只是会柔弱无力地晕倒。
不过,最开始,她们对我也只是视而不见罢了——如果这样的话,倒还不算难以忍受。
但是……
那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对我伸出手来,说“我们来做朋友吧”这种话呢?
又为什么要在她们面前说:“你们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吗?就是那个……”“原来是做那种不体面工作的啊……”“她母亲是个表子,后来她才被认回来——这是她亲口说的。天知道她是不是也跟着被男人上过”“真恶心”“这种人怎么会进圣玛利亚,真是污染空气”这种真心话来呢?
啊。
原来我的母亲,做的是这样不体面的工作啊,连带着我也不体面了起来。
可是她们,不都是非常体面的人吗?
“我怎么会和老鼠做朋友,你们想多了!”那个我原本以为是天使一样的女孩子,气急败坏地说出了那样的话语。
她说得没错,我想,人和老鼠怎么会交朋友呢?
至于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咒骂老鼠,当然就更不算是有失体面的行为了——反而,她们会因为共享着对于一只老鼠“同仇敌忾”的厌恶,促进她们小团体内部感情交流,从而达到“团结”的目的。
于是,我逐渐理解了一切。
真好啊,我想,这种人与人间的亲密关系,真是让人羡慕啊。
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那天在灌木丛后说话的女孩子们相继染上了药瘾,纷纷退学了。
“真有趣,我亲爱的小铃兰花。”我的父亲对我说,他显然知道我做了什么,“你看,你渐渐明白了人心。”
我想我或许确实有明白了一些——哪怕皮囊不同,教养环境千差万别,但人心的本质总是相似的。
“不过,你的外观还不像铃兰花那样足以叫人卸下防备、产生亲和的心,”父亲说,“或许我得再给你换个环境。”
然后我就进了修道院,辗转成为了一个护士。
我的新名字叫“玛格丽塔”。
后来,再后来,又发生什么了呢?
父亲让我去接近一位叫“贞子”的女病人。
试着和她成为朋友吧,父亲说,你会喜欢那孩子的。
***
和贞子的初遇,是在一个早春的清晨。
我在医院花坛的长椅前找到她的时候,女孩一身雪白的长裙,没有穿着白色蓝条纹的病号服,而是将其整整齐齐地垫在身下。
我是从侧面接近贞子的。那个时候,贞子垂着头,膝盖上放着一小捧白色的花,她捏着其中一朵,另一只手一片片地揪掉花瓣,嘴里面念念有词。
乌檀木一般的长发自肩头垂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小的、翘起的鲜红双唇。
贞子涂了红色的唇膏。
当她觉察到我靠近的动静的时候,抬起头、侧过脸,对我露出了她的全部面貌。
那个时候,我顿住了脚步。
白雪公主,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是真的存在的吗?我想。
白雪公主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您好呀,”她说,“您就是新来的玛格丽塔修女吗?初次见面,我是■■贞子。”
她向我伸出手来:“你叫我贞子就可以了。”
贞子手里捧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完美的圆形花冠犹带着亮晶晶的露水:“这个是玛格丽特花——一种生命力非常顽强的、象征着喜悦与期待之爱的花朵,果然非常适合您!”
贞子的声音,就像童话故事里面小人鱼的歌声一样美妙。
她说,这种花可以占卜运势,尤其是在恋爱方面——她说喜欢上了一位医学院的实习生,今天和他约在那个长椅见面。她涂了唇膏,就是为了使得自己的气色显得好看一点。
“前几天做的治疗太痛了,我没有太睡好,脸色会不会很差、很可怕?”
贞子她絮絮叨叨、忧心忡忡,还给我展示了她的手臂——大大小小的针孔,遍布于污黄和深浅青紫交错的瘢痕之上,都是“治疗”的痕迹,她穿长袖裙子就是为了遮掩这一切。
“很难看,对吧?要是他要牵着我的手,这些丑陋的东西不小心被他看到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