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煜宁祖上是官宦人家,略有薄产,不过如今大清亡了,父亲没有官身,做买卖又赔了大半家产,家里的日子便艰难许多。
他自小就喜欢闻草药的味道,父母也不掬着他,自小就跟着宫里的御医学号脉、针灸、开方子,高中毕业之后觉得大学里课业无趣,便没在继续求学。反而是潜心跟着师傅,把他一身的绝学都继承下来。
外边总在打仗,一茬茬的人齐整地走,伤残着回。关煜宁看着前线暂退的伤兵,一时心里也燃起拳拳报国之意,他给慧仁医院、德雅医院,投了简历,都石沉大海。
亲自去问,那科室里坐着喝茶的职员,摘下眼镜细细擦拭,说道:非美国欧洲日本的文凭,我们不认的,你是哪个国家的留洋经历?
关煜宁没留过洋,曾经也动过这种念头,奈何成绩够不上公派,家里又捉襟见肘,只好作罢,把出国留学当做一个梦。
后来又去私立医院,私人诊所,但人家瞧他年纪轻轻,怕是来说大话,都没给他发聘用书。
他碰了壁,年轻人将将认识到社会的复杂,总归是不开心的,他很是消沉了几个月,觉得自己以后什么事儿也做不成了。
父亲虽然日日酩酊大醉,痛骂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可对于自己唯一的孩子,疼惜总多过失望。
他托人给关煜宁找了份工作,去城郊的监狱做一名医士。
大清为了和西方接轨,司法制度也做了一定改革,监狱是仿造西方监狱的样式,白墙黑瓦,红木的窗格,一间牢房里睡着9个人。
从来这里之后,关煜宁便日渐沉默,身边没有适龄人聊天,监狱里死气沉沉,周围都是些被逼上绝路的囚犯。
犯人们不掬男女,大多一脸死寂。可也有些刺头在高墙之内,横行霸道。
监狱里的女犯,生活得格外水深火热,因为看押的牢头和狱卒都是男子,言语间的调戏已是家常便饭,稍有姿色的,时常会被揩油,不过他们不敢做到最后一步。
这是民国第一所模范监狱,时常会有官员、记者来此视察采访,若是事情被捅出去,谁都得不着好。
毕竟官办的监狱成了暗娼窝子,政府的面子要挂不住。
初时关煜宁还会管上一管,狱卒们猜他和监狱长有裙带关系,便给他几分薄面,不在他面前乱来。
可是久而久之,这根弦便松了,监狱里的老大都不管,他关煜宁这么个文弱的医士又算老几。
监狱里的女囚大多有花名,长得漂亮的叫牡丹、芍药、腊梅,姿色平平的就叫狗尾巴、喇喇秧。
第一次注意到茉莉,就是因为她被狱卒调戏。那天下着雨,她被挤在医疗室的窗下,囚服的衣领被扒开一些,手里拿着一根扁担,纤弱的两个胳膊,拼尽全力挥舞扁担,两头悬挂着的铁链,抽到了一人的眼睛上,他恼怒地大叫,咒骂着茉莉。
和他一起行凶的人,则是幸灾乐祸,笑他能被个瘦瘦弱弱的女人给制住,不防之下头上也挨了一扁担。
但茉莉到底是体力不支,她今天正好来月事,又受了凉,像是有钉子在凿她的肚子。
就在那两个人骂骂咧咧地打了茉莉几耳光之后,关煜宁午睡被吵醒了,他探出头来,“我听说明日荣城日报的记者要来,还是好几位女记者。”
女记者们自然最关心女囚的生活状态,要是茉莉身上带了伤,总归不好看。
他们讪讪住手,踢了茉莉几脚出气,不咸不淡地和关煜宁拱拱手便走了。
外面雨还在下,关煜宁向外探了一把,雨水聚在茉莉的下巴颏,一滴滴砸在地上,像是在替她哭。
下一瞬,她的头上罩了件衣服,带着草药的清香,“要进来喝点热水吗?”关煜宁说。
监狱里一切温暖的东西,都是奢侈品。茉莉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坐在凳子上,怕自己身上的雨水弄脏凳子,说:“谢谢关大夫。”
“不客气。”
关煜宁瞟一眼她,在水里加了点红糖和枸杞。茉莉瘦得厉害,倒真像是雨里的小白花,单薄摇曳,一揉就碎了。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去袭击狱卒。
“关大夫每日在诊室里很忙吧,平时都见不到您。”茉莉端着水杯打量屋内。
“暂时还能应付得来。”关煜宁搬了椅子坐在窗边说。
“我听牢头说隔几天又要来一伙土匪,您一个人可有得忙。”
他望着窗外的雨景出神,漫不经心地说:“到时再说吧。”
见状茉莉也不再和他搭话,屋里只余袅袅热气。
第二天,关煜宁又碰见了茉莉,有女囚做木工锯木料的时候割伤了大腿,流血不止,狱卒慢慢悠悠地把关煜宁带到地方,便坐在一边喝茶。
茉莉守在女囚的身边,扯烂自己的囚服,将她伤口上方缠紧,以减少出血量。
来监狱之前,关煜宁接受过简单西医的培训,外伤缝合也做得不错。茉莉在他身边做协助,她能很准确地判断出关煜宁伸手是要什么,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