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你死就死,能不能死得干脆点,不要连累别人!苏晏怒从心头起,把脸一沉:“这是拿百姓的性命要挟?你不止纵火,还想做什么?再来一场白纸坊大爆炸?鹤先生,你空有一身好皮囊,品行实在下作到令人不齿!”
鹤先生被骂了也不生气,温声问:“苏大人要不要也随余同去?”
朱贺霖忍无可忍地下令:“拿下这邪教头子!送去北镇抚司严刑拷打,让他把一切都吐出来!”
鹤先生对此置若罔闻,只是朝着苏晏微笑:“余的品行如何,自己亦不好评论,但有一点——说到做到,绝无反悔。”
——千万百姓的性命!为此陪他下一局棋又何妨?正好可以拖延时间,抓他手下的真空教余孽去拷问出这个威胁的真假。苏晏深吸口气,对动手捆缚鹤先生的侍卫们说道:“且慢。”
朱贺霖这下也顾不得国体了,纵身跃下马背,几步蹿进琴亭中,握住其中一名侍卫的剑柄向鹤先生刺去。
鹤先生并不躲闪,肩窝处生受了这一剑,顿时鲜血涌出,染红身上绘着墨字的白衫。他仿佛不知疼痛,面不改色地朝朱贺霖拱了拱手:“谢天子赐。余周身还有不少皮肉可供下手,但如此一来,余这张嘴怕是要永远闭上了。”
苏晏握住了朱贺霖的手腕:“一个落网之徒,何须劳动皇上玉体,不如交由臣来处置。”
朱贺霖暗骂一声“这鸟人真是疯得邪门”,又见苏晏目光坚定,转念道:“只一局。无论输赢,朕都要拿下他!”
苏晏应下,又用眼神示意。朱贺霖心领神会,借着拂袖而去,走到亭外吩咐腾骧卫一名指挥佥事,去拷问火场上抓住的真空教徒。
鹤先生给自己点穴,稍微止血后,重又坐回石墩上,向苏晏比了个“请取子”的手势,说道:“苏大人执黑?”
黑子先行,这是要让他。苏晏冷冷道:“不必,猜子吧。”
鹤先生无谓地一笑,随手抓起一把浅色石子:“请猜。”
“单数。”苏晏道。
鹤先生松手,石子落在台面,六粒,是双数。
猜输了的苏晏将浅色石子拢到自己这边,脸色冷淡:“请。”
鹤先生取了一粒深色石子,起手落在右上角小目。
坚实,而且攻守兼备,是不二选点。苏晏心里毫无意外,应在了左上角小目。第三手黑子,鹤先生拍在了右下角小目,与他第一手黑子正好错向,既可联通围住右边,又可分开各自为战。
——此局,余必倾尽全力,你也全力应战罢!
苏晏从这一手中听见了对方的心声,顿时起了争先之心,白子于右上角目外挂角,逼迫对方应对。对方若应,便容易受制于他,稍有不慎失掉先手,黑子优势被消磨。若不应他,则被挂之角岌岌可危,白棋的攻势也就有了支点,可以由此打开棋路。
鹤先生笑了笑,轻声道:“看来,你有一位厉害的老师。”
苏晏想起养心殿里君臣对弈的时光,想起那本在御书房受赠、即使归隐也被他时时带在身边的棋谱,不假思索地颔首道:“不是‘厉害’,是‘极其厉害’。可惜我连他十分之一的皮毛都学不到,天分不足,如之奈何。”
“苏大人过谦了。”鹤先生嘴上客气着,下手却毫不留情,继续第三次错目后,以一招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尖化解了白棋挂角之势,反过来逼迫对手是选择偷袭黑子后方,还是加强白子自身。
苏晏有些犹豫:是与黑棋近身缠斗,还是搏取外势?如若此刻执白的是皇爷,又会如何应对?
他开始努力回忆与模拟景隆帝的棋风,以至于每一手都下得格外小心谨慎,思之又思。
反观鹤先生,却下得愈发轻松飘逸,落下的黑子进可攻,退可守,迅速连成黑阵。苏晏苦思应对,白子如履薄冰。
鹤先生道:“苏大人,与余对弈之人是你,而非你的老师。你若只能行人之道,而无法行己之道,此局必输无疑。”
苏晏当然知道,但面对鹤先生这般弈道高手,他这半路出家、不上不下的棋力,不极力模仿老师,又如何去赢?
黑棋优势明显,鹤先生却有些失望地叹口气,似乎觉得食之无味了,一招大飞压,走出了“大斜”的攻势。大斜棋型怪异而不安定,可就在这隐隐的不安定里,藏着数之不尽的变化,故而有“大斜千变”之称。
这是给苏晏施压,叫他捉摸不定无从下手,若是避战而逃甚至不应,大斜就将张开羽翼形成一张大网将他钉死。同时,这也似给苏晏机会,看他能否在万千变化中抛开定式,寻找到自己的一线生机。
苏晏手捏的白子迟迟不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朱贺霖见他脸色不妙,再次走入琴亭观察棋势,可惜他是个臭棋篓子,别说得乃父真传,平时连苏晏也赢不了,这会儿只看出黑棋布局精妙,白棋凶险异常,纵是想帮也帮不了。
沉思之后,苏晏得出了若避战而逃,后果将不堪设想的结论,于是将指间白子化作狭路相逢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