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很杂乱的脚步声,在地板上摩擦。
带着血腥的消毒水味道。
吊瓶的滴液顺着血液流淌,针筒摔在医疗托盘上的清脆声。
呼啸的风声,以及,“她醒了”。
睁眼恍如隔世。
阮厌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天花板和消毒水属于医院病房这个消息,长风敲击玻璃,呜呜作响,阮厌疲惫极了,她浑身酸痛,酸入肌肉,而痛在骨缝,即使睁了眼睛也无法立马行动,哪怕只是动手指。
她好像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那残存在脑海里漂浮无根的碎片呼啦啦地翻开扉页,阮厌辨别出那是她碎屑般狼藉的人生。
走马灯还要被拽回人间,她真是命大,也真是命苦。
时间长得仿佛过了百岁千年,阮厌缓慢地转过头,在一众杂乱的白大褂里看到熟悉的身影:“何律师?”
她微微借力,但是尖锐的疼痛把她钉在原地。
“别动。”
医生过来探查她的情况,阮厌还插着吸氧管,监护仪的曲线在她眼底变成花花绿绿的山水简笔画,她茫然四顾,终于在嘈杂的乱音里回想起来——玫瑰,啤酒瓶,血,还有极端扭曲如同恶魔的阮钊钊。
阮厌平静了一会儿:“我这是怎么了?”
“你被玻璃捅了卵巢,伤及大血管,这才刚刚做完手术。”但阮厌已经休克了一天,虽然不再危及生命,医生还是把检查的情况详细告诉她,“你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而且伤口不可逆,可能影响你生育能力……”
阮厌懵懵地听着,眼前的画面倏忽光怪陆离,变成泛着光晕的抽象体,医生的声音忽而很远,又忽而很近,只有断续的名词被接收进脑子。
但阮厌还是点了点头,配合医生做了常规检查,彩超上的图片有一道看起来四五厘米的伤口,应该是划伤,阮厌看着手术费用单上一长串的数字,她失血过多,整个手术过程被输了1500cc的血,万幸玻璃碎片杀伤力小,但钱也够阮厌受的。
她坐在病房上,不理解地看着何让:“何律师怎么会来?”
“来取证,但你身体情况明显不好。”
阮厌眼神始终有种无法聚焦的的空茫,何让也知道让她短时间内接受这些信息是很难的,于是退而求其次,但阮厌主动开口了:“如果是因为拐卖案件来的,那我正好可以告诉你。”
她顿了顿,还是把事情原始告诉了何让。
何让眉心一跳,他接手过很多离谱的案源,但还是没想到会有舅舅主动拐卖外甥女,阮厌大概也知道这是刑事案件:“我手机,有全程录音,可以当证据,但我不想再见那个人了,如果要上法庭,可能还要麻烦何律师。”
“……”何让摇了摇头,“警察那边我来说,拐卖本就是公诉,你不需要上法庭,加上这起恶性伤人事件,嫌犯被抓捕后量刑应该很重。”
“阮钊钊逃走了吗?”
“没有,不是他。”
何让觉得她有知道实情的义务,“事实上,你可能有被判定防卫过当的危险,因为阮钊钊被你砸中脑部,颅内出血,导致脑干受损,他现在持续昏迷,情况比你危险。”
阮厌表情诧异,她慢慢回想带着血色的记忆碎片,但即使它残缺又破碎,阮厌依旧记得:“我只是砸了他一下,怎么会这么严重。”
“主要是他倒下时脑子撞到了桌角,脑部二次受伤。”何让也关注阮钊钊的病情,“但你那时正遭受致命伤,理论上完全可以反击,防卫过当只是很小的可能,我会帮你规避掉。”
阮厌看着窗外,明净的黄昏在海岸线落幕,天边只剩晕染的浅色橘黄,在薄云处摇曳着。
她忽然觉得累。
不是身体,而是完全被抽干力气的心累。
“但医生依旧在救治他,即使他差点是个杀人犯。”
这世界是是非非,善恶对错的界限已经被模糊,黑白在交错,冲刷,在试图取代彼此,阮厌已经越来越怀疑自己所学的善良是否只是为了社会能运行下去营造的假象。
就像现在,职业的使命和人性的好坏明明处在对立却又诡异地和平交融在一起。
“何律师。”阮厌看着夕阳,慢慢问,“其实就算抓住拐卖的嫌疑犯,他也不会被判处死刑对吗,只有具有最严重犯罪情节的拐卖案件,才有判死刑的可能。”
她并不是疑问,她甚至没有尾音上扬,她只是很平静地讲了一段陈述句,像被叫起来读课本的学生。
何让没有立马回答,他知道阮厌的自问自答不需要何让拿出专业知识,但他反而问她:“死刑一定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吗?”
“杀人偿命,不是天经地义?”
这个刚刚踏上职场的新律师站在床边看她,他背脊挺直,穿着非常肃正的西装,好像要站在正义的立场教训她,但他表情却是近乎悲天悯人的沉静。
“我上刑法课时,也这样问过我的老师。我老师告诉我,无差别的刑罚会让罪犯失去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