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九月,意大利南部。
入了秋,夜色寂寥,从海边吹来的风带着凉意,刮得院子里一株枫树窸窣作响,渐渐泛红的枫叶缓缓飘落一片两片。
枫叶就快红了。
泽牧远站在树下,昏黄的光芒笼罩着他,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月光氤氲了他的暗眸。
“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沉冷的声音,泽牧远转过身,小径的阴暗处走来他的父亲,佐雬,他手上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泽牧远当即朝他走过去,佐雬将牛皮纸袋交给他,看着他如获至宝一般接过去,他面无表情说:“她和安格斯在一起了。”
闻言,泽牧远一怔,“什么?”
“你看了照片就知道。”佐雬丝毫没有要给他细说情况的意思。
泽牧远当即打开纸袋,从里面抽出第一张照片,赫然是一张合照,英俊的金发男人搂着黑发女孩,两人的手十指紧扣,搭在女孩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安格斯?”
泽牧远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两人会在一起,而且,还有了孩子。他漆黑的暗眸落在女孩白净的小脸上,她正在笑,笑靥如花,还带着几分和小时候一样的天真稚气。
佐雬垂眸,只见单薄的一张照片轻颤,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开几步,身后传来泽牧远难以置信的声音。
“他们不是要把她嫁给霍尔·法兰杰斯吗?”
佐雬漠然道:“听说安格斯在她小的时候就看上她了,而霍尔·法兰杰斯看上的是她的妹妹。”
泽牧远静默无声,死死盯着照片,佐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怕他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找安格斯的麻烦,无可奈何说:“艾维斯说她过得很好,生活照旧。你大可不必担心她。”
她过得很好,生活照旧。
泽牧远近乎贪婪地凝视照片上女孩的笑容,曾几何时,她灿烂的笑容只有他才能看得见。
院子里的光线昏暗,泽牧远走进屋,回到自己的书房,将所有的灯都打开,在明亮的光芒里,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笑容,没有丝毫伪装的痕迹。
他把纸袋里的一沓照片都拿出来,有安格斯出现的只有一张,剩下的照片都是郗良自己,也有和郗耀夜,和阴成安,和阴原晖,和祁莲。
照片是艾维斯五世命人送来的,自一九叁八年起,每一年他都会叫人送几十张照片来。
一九叁七年年底,离别来得突然,当泽牧远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远远地离开了郗良,他难以接受,但硝烟四起的年代,母亲泽庆只能告诉他,她活不成了……
一九叁八年年初,一个金发蓝眼的男人登门拜访,佐雬带他到会客厅,还特地叫泽牧远不要靠近。随后,泽牧远看见自己的大伯佐慬和二伯佐凛都破天荒赶过来,接着四人在会客厅里大吵一架。
透过门缝,泽牧远依稀听见“祁莲”,还有“姓郗的”,他当即确定,他们在争论关于郗良和她的母亲祁莲,他无法克制自己,推开门闯进去,一心追问郗良的下落。
金发蓝眼的男人朝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你就是牧远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你听说过我?”泽牧远茫然无措。
“你的好朋友,郗耀夜和郗良,她们很想念你。”
“艾维斯,你给我闭嘴,少来这里妖言惑众!”佐凛怒火中烧道。
“佐凛,敢不敢当着你侄子的面,说你非要杀掉他的好朋友不可?”艾维斯五世似笑非笑说。
那一天,对泽牧远来说有些可怕,但也无比庆幸,他知道郗耀夜和郗良还活得好好的,也知道了郗良的身世……
只是,他不能再和她见面。
艾维斯五世答应他,每年会给他送来照片,让他知道,郗耀夜和郗良会平安长大,无忧无虑。
十年来,泽牧远透过照片窥见了郗良的喜怒哀乐。当看见她穿着有枫叶图案的衣裙时,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他把自己觉得漂亮的枫叶给了郗良,她喜欢极了。
照片里有时会有一两张郗良和佐铭谦的合照,郗良依偎在佐铭谦身边,仿佛当年依偎在他身边一样,刹那间,他甚至以为照片里的少年是自己。
郗良如愿以偿,有了一个哥哥。
“郗良……”
泽牧远拿起郗良独自一人的照片,他知道她早已改姓佐,叫佐良,但他还是习惯唤她郗良。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①
“郗良,我前几天完成一个实验,当时就想告诉你,但忽然找不到你的照片,找了半天,才知道是落在抽屉里。”
他自言自语说着,磁性的嗓音微微哽咽,深沉的暗眸不由看向虚空,又落在郗良和安格斯的合照上。
“艾维斯以前说过你喜欢佐铭谦……现在不喜欢了,对吗?不喜欢了,也好……”
毕竟是兄妹。
这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泽牧远立刻收起纷乱的思绪,将照片收回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