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尼姑都来诵经超度。
“头七”是隐空寺的和尚和风月庵的尼姑一起做的佛事,七天七夜,前厅和尚,后院尼姑,打坐通堂,唯有这觉莲坐不住,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有个人总盯着她看,看得她脊背发凉,心肉哆嗦,偷偷回望,却见那人是个仪表堂堂的漂亮男子,穿黑褂戴黑帽,眉阔眼亮,似笑非笑,正好迎着觉莲的视线。
芳心大乱,觉莲哪见过这般人物,慌忙低头,紧闭双眼,念念有词——阿弥陀佛!
七日出殡,驾灵引路,一众家眷,两班乐队吹奏哀乐,后头撒纸钱、哭哀歌……觉莲张眼巡视,竟始终未见那人身影,不觉心里失落。
灵柩停在风月庵,七七四十九日后,入土为安。
庵主接灵入庵,另演佛事,重造香坛,点亮佛灯,安灵于内殿偏室中,宝珠、佛龛安于里相伴。
外面是沈家的管事嬷嬷招待一应亲友,有吃斋扰饭的,也有不吃即辞的,一应都和庵主安排妥当,直至晌午,人皆散去。
几位直亲还得等到下葬到场才能走,便都下榻在这风月庵里。
觉莲未见那男子,便也不再念,吃过斋便同师姐们轮流在供牌位的前堂诵经。
到了半夜困了,闭着眼睛假念经,斜歪歪地堆坐在那敲木鱼。
“你累了?”
觉莲吓得差点叫出声,一回头,看见那人,险些从蒲团上跌下去,他伸手一扶,勾住了她手臂,瘦骨玉臂从尼袍里裸露,雪白刺目。
觉莲惊跳挣脱,不顾礼仪:“你是谁?”
男子笑,放开她,又用手指压唇:“嘘……你别怕,我也是沈家的人。”
觉莲不放心又问:“敢问公子名讳?”
“你就叫我阿青吧,他们都这么叫我。”男子上前燃了柱香插在供炉内,抬头凝望牌位片刻,又环顾四壁,皆摆佛祖菩萨神龛,挂青荧佛灯,不免讥笑:“人都死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做给活人看的罢了……”
觉莲看他一眼,坐回蒲团,忍不住白眼:“那你还上香。” 那男子撩开褂子,伏到她身边轻语:“为了让你觉得我正常……”
觉莲皱眉:“你很不正常吗?”
阿青没说话,抿嘴笑,又歪脑袋看她:“你有多大?”
觉莲不理,只低头敲木鱼念经。
“小师父可曾听过那句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觉莲摇头。
阿青也不在乎,继续说:“意思就是虽然当了神仙也不错,但是总还是想找个媳妇儿来陪。”
觉莲脸红了,啐了一口,阿青笑了,摘掉帽子,也同她一起盘腿而坐。
“你念了一晚上,不如歇息一会儿。”
觉莲停了木鱼,开眼看他:“公子这么晚还不睡?”
阿青笑:“晚上睡不着,四下走走,幸好有你在,陪我说一会子话不碍事的。”
觉莲撇嘴:“你要说什么?”
“随便说说,就说你吧,怎么就想当尼姑了呢?”
觉莲见四下无人,心头又寂寞,虽同这男子素昧平生,但瞧他一副俊郎模样,风流举止,心下也有些欢喜,便慢吞吞与他道来:“其实也不是我想当尼姑的,那时候家里闹饥荒,爹爹又被人抓去当兵,娘实在饿得不行,把我送到姑子那,自己就跳了井……”
说到这里,她想娘了,眼圈一红,吸了口气,想师父同她说的那些道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阿弥陀佛!
阿青掏出帕子递过去,跟着叹气:“乱世天下,人人都不好过。”
觉莲接过帕子抹眼睛,又觉羞愧,忙丢还他:“你………” 她红了脸又道:“你为什么总看我?”
阿青笑起来,明眸皓齿:“因为你好看,嗯……还有就是,你能看见我。”
觉莲当他玩笑,不想理,但嘴角不由地就上扬。
阿青看她白净小脸有一抹红霞,在灯光里甚是可爱,便又靠近些问:“那小师父的名号又是什么?”
觉莲说了,阿青又问她生辰,她也道来。
“唔,你这样年轻,就打算余生守这青灯古佛?”
“这是我的命。” 觉莲垂目,乱世之中,孤弱女子,保全一命已是难得,哪敢再贪别处念想。
阿青宽慰,不想让她再勾伤心事,便说了些书里的事同她分享,有一搭无一搭,来回几番。
丑时一过,远处传来鸡鸣,阿青便立刻站起:“我必须要走了。”
觉莲同他聊得投入,早忘了困意,一听他要走,才想起已至这般时辰, 忙站起来相送:“公子可一宿没合眼,快回去休息吧。”
阿青伸了伸胳膊,点头:“我啊最近越来越虚弱,白天也越来越不方便出来,只能晚上来看你了。”
觉莲又道一句阿弥陀佛,便目送阿青出了门。
回过堂来却见地上留一黑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