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事!他们都只是安分守己的城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有什么过错?姽稚那个贱人我暂且不提,我只问你,我爹爹平素待你不好么?我年少时,也曾唤过你一声尹叔,你如何能下得去手!”
尹墨寒捂住双眼,听我一字一句地质问他,捂了许久,这才放开了手,面上神情说不出的癫狂。
他声音却是压得极低的,竟有些幸灾乐祸:“我说了,他不是我害死的,是他自己,他自己将自个害死的。谁叫他保护不了韶儿,反而叫她死得那般不甘愿!原先我忍着让韶儿嫁与他,那是我以为他会好生护着韶儿,不叫她受半点委屈。可是呢,可是韶儿死了啊!韶儿……她死了,从此在这世上,我再也瞧不见她了。都是苍擘,是苍擘他活该,他逼死韶儿,是他活该!他该死,对,他该死,怨不得我!”
我略微颔首,直接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他整个人便似破布般,堪堪委顿在水中,连头顶也没入了。弯腰下去,入水一摸,揪着他的后领子,将他从水里捞了起来,他的玉冠落下来,乌黑长发散了,湿淋淋地贴在耳际,宛若一只落水的狗。
“不反抗,以为我会在此杀了你?”我垂眸觑着他:“我故事还没说完呢,怎可轻易就死。洗干净你的耳朵,我先前可是这般说过?这水看起来浑浊,却比你要干净得多,刚好够你洗。”
他闭上了眼。
我欺身下去,冷笑道:“拜你与那个贱人屠城所赐,我那年才八岁,独自一人打算逃回本家驻地,归程途中,免不得在外流离颠沛,尝尽苦楚。终于,叫我遇上了一个待我好的人,那人唤作离央。小孩的心思就是幼稚,别人说几句暖心的话,给自己做几件新衣衫,教自己些新奇玩意,便感恩戴德,全身心地信任对方。结果对方也不过是个面善心冷的人,一转眼,就将我骗来了此处,用这透晶锁链锁了起来。”
我说着,提了尹墨寒,转过身来。雨霖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十四纹丝不动,洛神则分开水流,缓缓地朝我走来。
我看着她走近,道:“你猜猜,那个被称作离央的男子,生着一副怎生面孔?”
洛神停下了脚步,面上尽是凄惶之意。
“想你也猜不出。”我嘲讽地轻笑了一声:“他生得,可与淮阳子面具下的那张本来面目,是一模一样的啊,那好听的声音,漂亮的手指,温柔的眼睛,竟没有半点不同。洛神,我被同一个男人,同一张脸,生生地,骗了两次,那是我蠢笨,怨不得别人。不过我也想问,我生来就长了一张注定被人骗的脸孔么?”
洛神不出声,只是咬住下唇,我便自顾自地道:“你骗我,昆仑骗我,花惜颜骗我,司函骗我,淮阳子骗我,所有我曾经满腔信任过的人,你们欺我前尘往事混沌不清,俱都骗过我!我一片赤诚地待别人,信任别人,不想人人都在欺瞒于我!人心总比鬼神可怖,鬼神妖物只会明着冲你来,可是人心隔层肚皮,怎会轻易叫你瞧见内里是红是黑,是明是暗。你待别人好,别人却在处处地算计你,甚至竟算计了这么多年。如此这般,我倒愿日夜与鬼神为伍,也不愿看见这满目的欺瞒与践踏!”
“师师,你说得不对!”雨霖婞忽然道。
我侧脸,淡淡瞧她面上神色:“哦,你倒说说,我哪里不对?”
“淮阳子骗你,那是他本着恶质,别有所图。可是死鬼,你的恩师昆仑,姓花的,她们定都是为了你好,有些事情,才不得已欺瞒于你的。谎言对想害你的人来说,是利刃;对爱你的人来说,却是盾牌,你怎地这般糊涂?”
“我不糊涂,我明白得很。”心里涌出一股怅然之意,我甩开手里的尹墨寒,呢喃道:“我晓得,她们是待我好的。我只是怨憎我这命途。雨霖婞,你可曾试过,一个人与一只怪物待在一处,相依为命?龙渊里头那么黑,那么冷,什么都没有,我心里觉得好孤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很快,我便开始记不清楚一些事情,我怕自己会忘记,甚至连怎么说话都会忘记,只得不停地动嘴练习。我一个人说故事,无休无止地说,重复我娘亲当年哄我入睡时给我说的那些故事,可是渐渐的,我才发现,我通常是说了前半段,后半段便再也接不上,又或者直接跳过前半段,进入后半段,再后面,我就只能说些只言片语,整个龙渊,只有我断续残破的声音,听者,也只有一只怪物罢了,你可懂这当中无尽憎恨的滋味!”
“什么怪物?”雨霖婞面色惨白。
“这里是锁龙沉渊,还能有什么怪物呢。”
话音刚落,水面便剧烈地震颤了下,水底的锁链拖动,发出刺耳空灵的声响,连瀑布的水流声,都被遮掩了。
一声长啸,响彻整座龙渊,四面水花飞溅,震颤不已。
洛神紧走过来,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挡在我面前。方才自始至终,她都未曾说过半个字眼,浑身湿漉漉的,长发散入水中,飘飘荡荡。
我望着她因着颤抖喘息而略微弯下的脊背,那里白衫湿透,勾勒出单薄的背影。不管何时何地,我变成了什么模样,她都是第一时间选择护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