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就像此刻,自己除了白白惹皇帝发怒,还能有什么?
顾沅按捺住内心的焦躁担忧,叩头告辞。皇帝却又止住了她,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声音依旧是冷冷的:“北武王妃的书你看了?”
“臣才看了前头的总纲,不敢妄言。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其中议论精当,条陈详实,识见高人一筹。”
“嗯。”提到政务,皇帝声音里便减了几分冷意,“朕使人查过,北武王妃原本也是鸾仪司中人,若非穆宗皇帝解散鸾仪司,重开司礼监,她本该是下一任鸾仪司司主。只可惜穆宗皇帝对鸾仪司百般忌讳,放着这样的人才闲置在宫中,只用那些唯唯诺诺的庸才,还将她流放定州,倘若不是北武王慧眼识人,只怕白白蹉跎一生。”她说着看向顾沅,咬了咬唇,“朕不是穆宗皇帝,不以偏见任人。西洋女王都能唯才是举,朕一样做得到。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朕早说过,绝不会勉强你。你若是不愿意在这里陪着朕,也一样直说就是。太后那里,朕自会替你想法子。”
“那,”顾沅想了想,却依旧不干脆地退下,“陛下可能安枕?”
凭什么她可以这么一边谨守臣子的本分,一边这样大大方方地招惹自己?皇帝再压不住火气,心里的话冲口而出:“你既然不愿意在这里,又何必多问?”
顾沅怔了怔,抬起头:“臣不曾不愿。”
“胡说!”皇帝气得眼圈已经红了,“你明明就是厌弃朕,还过来招惹朕!你从一开始就只把朕当皇帝,连朕要立后都要拦阻——”
“臣不愿陛下立后,是不想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顾沅抬起手,自床边小铜罩子里取出热手巾呈给皇帝,见皇帝不接,只得膝行到踏板边,伸长手臂替皇帝擦眼泪,却被皇帝恶狠狠地攥住了手:“你说你与我一开始就有君臣之分——”
“臣本来是这么想。”手腕一阵疼痛,顾沅却不挣扎,只细细替皇帝擦脸,离得近了,才更能看出来,皇帝眉目更长开了些,但脸颊也更瘦了些,让顾沅声音不由自主地也更放缓了些,“臣在家里,每天看邸报,知道陛下每一处都不容易,臣那时就想,臣再次遇到陛下的时候,该做些什么?难道还是那样呆在这里,一味看着陛下守护我?”她轻轻摇了摇头,将手巾放回铜盘,“臣不是拒绝陛下,只是不愿成为陛下的短处。就是陛下恼怒责罚,臣也还是一样,只是陛下的身体——”
顾沅没能再说下去,皇帝猛地吻住了她,让她的话语嘎然中止。许久没有的亲近不曾让人生疏,反而多了一种小别胜新婚的急切。顾沅顺着皇帝的力道倒在龙床上,手却按住了皇帝的手:“陛下的身体——”
皇帝的吻落在她的耳后,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阿沅,不管你怎么想,只是,我不准你讨厌我。”
顾沅对皇帝的坚持百思不得其解:“我什么时候讨厌过陛下?”
“你不是看了邸报,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么?”皇帝双手揽住顾沅的脖颈,目光深幽地审视她,“阿沅,我不是个好皇帝。我杀了郑廷机,云州那边就上了折子,说是恭王病情加重;恭王妃上次入宫,向母后诉苦,说是京城里人都看轻了恭王府三分,母后几次赐了赏物下去,她依旧还是诉苦;恭王世子——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给郑廷机收了尸,在宗人府做事也算没什么纰漏,只是,只是,我总是信不过他——”
“海州的案子结了,朕杀了三个一品大员,折子上都说海州人说朕英明,朕自己知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倘若不给那些没地没家业的流民找一条稳当的生路,日后碰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只怕还要出事;云州,云州也一样!我小的时候问先帝,该怎么做皇帝?先帝说,让人不饿死,就是好皇帝,让人吃饱饭,就是大大的好皇帝。我当时不懂,只想着四海太平,天下富庶,朝廷又常常减免钱粮,怎么会有人吃不饱饭?可如今——”
皇帝伸出手去,将被顾沅压在身下的折子抽出来,随手扔到踏板上:“阿沅,你看,我不是个好皇帝,我大齐内外忧患重重,可我却没法子专心处理政务,我每天,”她咬了咬唇,终于说出了口,“我每天都想着你。”
顾沅轻轻叹了口气,举起手轻轻理了理皇帝的头发:“我也一样想着陛下。我也说了,只要陛下愿意,你我随时可以在一处——”
“那不一样,”皇帝摇头,“阿沅,倘若你是我,你会委屈我么?”
“臣不敢想。只是倘若陛下不是陛下,”顾沅微微苦笑,“我必定竭尽全力,想方设法,娶陛下为妻。”
“阿沅,我也一样。” 皇帝的吻和呢喃一起落在顾沅的耳边,仿佛一场难以拒绝的诱惑。
顾沅知道,皇帝素来不易改变主意,只要自己稍一松口,皇帝便要得寸进尺,再兴起立后的念头;就算皇帝不起心思,今天的事传扬出去,自己立时便要万劫不复,变成蛊惑君心的奸佞之臣,只怕太后也要责难,可她却兴不起一点拒绝的念头,反而抬起手揽住了皇帝,这一切仿佛都如此顺理成章——皇帝此刻心里只有顾沅,而顾沅这一次进宫,也只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