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便震怒了。原以为布坊即使不算盈利,但总归还能过活,然这番仔细一看,才发觉布坊早已让冯姨娘整得极不像样,连假账都做得歪七竖八,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儿。
觉着布坊好打理,才把两家都交给了冯姨娘去管,谁知如今却落到最多只能凑出个二三十两银子的境地!真是让奚老太太气得直瞪眼,余光都不想瞟到不尴不尬地站在角落搓手巾的冯姨娘,颤颤巍巍地给她指了门口的方向,让她赶紧滚出去,别在屋子内碍地眼珠子疼。
幸得奚家这点家底还是有的,又有奚旭尧从江宁带回来的银票,因此不多时一百银子便缴了永州知府的公库。只是这事下来,冯姨娘手上的两家布坊则变得名存实亡,如同曝了阳光的薄冰,瞬间便融化开去。
只是奚老太太不得不又开始头痛这两家布坊何去何从,若干脆地当作普通的店面盘了,未免太亏。毕竟是经营了那么多年的老字号,虽说被冯姨娘整得不伦不类,但若交付给个正经人,重新打理,必然能重张旗鼓。
奚老太太便想把这两家布坊让奚旭尧去打理,可奚旭尧志不在此,江宁的天地那般广阔,他还年轻着,怎肯甘心留在这小地方,管这两家小店铺!
只是如今的祸端是有自己从江宁运回来的那几匹宫绸引起,奚旭尧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因此便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就算对冯姨娘厌恶,此番让老太太这样焦心,又劳烦殷氏娘家的人去说情,他思来想去,便答应奚老太太在家中多呆一段日子,将布坊接手过来,等到布坊重新步上正轨,等到虞氏的胎儿呱呱落地,他再走也不迟。
奚旭尧只是不明白,宫绸在这儿极少见,若只是小范围地卖给乡绅员外之人,不说是宫绸,那些没见过宫绸的地主员外绝不可能知道,只会以为是不错的绸缎罢了,又怎么可能传到永州知府那儿去?还犹如突袭一般,把邻镇布坊的宫绸给查获了?思来想去,奚旭尧还是觉得是自己疏忽大意了,以为小地方便比江宁好行事,可没想到就得是在阴沟里翻船。
奚老太太虽有疑惑,可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事情过去都已经过去了,今后风平浪静,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便是了。听到奚旭尧的这决定,奚老太太甚是安慰。而奚晚香却开始忧心忡忡,堂哥这一留便是一年半载的,日后免不了再发生上次的事儿,自己又不是三头六臂,哪能时时刻刻不离堂嫂半步?
当然,发愁的不仅仅是晚香,眼见着肚子应该越来越大的虞氏更是焦躁不安。是继续垫毯子好呢,还是该换个枕头进去?可今后天气越来越热,衣裳越来越薄,如何才能藏得□□无缝呢?想着,虞氏又抱怨自己不争气,年轻时候贪着好奇,用了一段时间的麝香,倒是吐气若兰、馥郁芬芳了,可似乎还真是怀不上孩子了!真是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早晨与堂嫂一道去钱庄之时,经过前堂,只见奚旭尧与冯姨娘在老太太面前,似乎是在做着布坊的交接工作。奚旭尧是跟着父亲奚远镇在江宁做了三四年生意的,自然一点就通,因此很快便把两家布坊的经营门道摸了清楚。只可惜殷瀼没给晚香多逗留的机会,便牵着她悄悄地绕过他们走了。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殷瀼慢慢地走着,身边的小晚香似乎心情极高兴的模样,还拉着她去看桥下水边栖息的一双鸳鸯。
蒌蒿发了三两株,鸳鸯荡荡悠悠地在水上凫着,一派春江水暖的景色。
见晚香看得这样入迷,殷瀼也不想拂了她的兴致,斟酌再三之后,她才开口:“昨儿老太太问我,是不是咱们钱庄与哪家人与恶了,这才让人捅到了永州知府那儿去了。”
奚晚香一愣,抬起头,望着殷瀼:“堂嫂如何回的?”
殷瀼仔细地看着晚香的眼睛,似乎要从中看出些什么出来。
前两天,陈氏布坊的掌柜又上门了,之前明明已然拒绝贷钱给他了,可他偏偏又说此前与钱庄有什么约定,没等他说完,却被晚香的一个眼神制止了。这便让殷瀼觉得十分古怪,又是布坊,偏生还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难不成此事与晚香还有牵连?可晚香为何要这样做呢?无非就是为了冯姨娘,可近日来冯姨娘也不算嚣张啊,殷瀼想了很久都不得所以然。因此,殷瀼便想借着当下这口子,试探试探晚香。
可奈何晚香的一双眸子太清澈,一眼便能望到底。看得久了,反倒让殷瀼觉得自己思虑过多,虽说晚香聪明鬼主意多,但总归还是个丫头,怎么可能背着自己做这种事?这才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儿我可真是毫不知情,便只能如实禀了老太太。或许就是这么巧吧,知府爷无端便知道了此事,恰好又需要这笔钱充公库,便逮着奚家当了冤大头罢了。”
说着,殷瀼轻叹了口气,只要大家都安生,管那么多干嘛呢?许多事不是非得要弄个水落石出才好。
想着,殷瀼顾自摇了摇头,拉着晚香的手,继续往前走:“权当破财消灾,与官相比,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朝代,都是比不过官的。”
晚香略落后堂嫂一步,望着堂嫂的后背,她不禁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