呗,昨天还叫了朋友来家里玩,过的挺好。哎,就是她洗碗的姿势不对,我说过她好几次了……”
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是对待朋友讲话的方式。
白昼。女儿。洗碗。
为什么我不记得?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些话。
我卷缩起来,抱紧手中的纸,能感觉到指尖已经开始发抖,因为刚刚我即使已经抄不完了连橡皮刷都握不稳了,还是用力捏紧笔杆子,而现在我失去了支撑的动力,所以手上的力度终于控制不住了。
白纸因为我竭力抱住自己的膝盖滑落到地上。而现在,我即使想要撕碎它们也没有任何办法。我的手在抖。抖得好厉害。
妈妈不会在意的对吧?
妈妈不是真的要我抄吧?
大人最会说谎,所以一定是这样的。我知道自己很想哭,我知道自己需要哭出来。可是有道声音叫我别哭,因为在学校里就是这样的,因为只要哭了结果只会更糟糕。
因此即使我眼角有泪痣,我哭的次数也少之又少。[1]
如果不能哭的话,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房间里的空气闷热至极,灯是亮着的,可是因为窗帘,依旧显得很暗。我背后的世界还在吵,妈妈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害怕我听不见似的。她每晚都会打电话,每一晚,或者,三天一次。
每次打电话的对象都不同,说的话却差不多。明明已经离婚了,还在说父亲的事情,说他有多坏,彻底破坏了自己的生活,现在又留下这个女儿在这里。我不是妈妈的女儿,我只是父亲遗留下来的残次品。
每一次妈妈都会打给不同的朋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那么多朋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新的,可能是因为上一个人听腻了,不肯接她的电话。他们可以听腻了,而我不行。我必须听,声音直接钻进我的耳朵。
我真希望我是个聋子,那样至少可以自己欺骗自己。
可我的听力总是在不对的时候起作用,我能听到深夜十二点楼下跑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我能听到左右邻居的尖叫,我甚至能记住,每次晚上八点时远处有一个人会练牧童笛,旋律总是一个礼拜换一次。也许我反应比别人迟钝,可是我听得很清楚。
我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我听过祥林嫂的故事,可是祥林嫂没有亲人。她故事里的人都已经走了,不必听着她埋怨自己。而妈妈,一直都在讲。
她说了多少次,她的说法仿佛父亲留下我是个错误,即使他们离婚时曾在律师面前尖叫只为了我的抚养权。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有良心我太凉薄,我不觉得父母离婚是件坏事,那样至少证明我有存在价值,而当离婚后母亲依旧在同父亲纠缠,因为他们之前的恩怨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我,却让我痛苦。
“白昼”是没有存在意义的,我是没有存在意义的。
我坐在房间里,背后是那扇薄薄的门。母亲没有来开门,说完电话,我听到电脑被掀开和啪啪啪的打字声。我知道她已经从那场谈话中抽离,仿佛从未投入其中。
眼泪滑过脸的感觉真糟糕。
我第一次明白,原来泣不成声从不是指崩溃,而代表哭泣者连发出声音的权利,都被剥夺。
(白夜)
嗨,我是白夜。
你别担心,我会帮你解决一切问题的。毕竟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啊。
无论以怎么样的方式。
(白昼)
自那以后,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我升上初二,但因为学校里的制度,是不可能换班的,所以情况还是那样,只不过我越来越能熬了。我已经可以独力完成整个组别的作业,我对老师说没有人赞同我的构思,老师就敷衍着点了头。她不会在意的,每个大人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而我这个过路的学生,只要能做到不给他们添麻烦就可以了。
我喜欢拍片子,但因为没有人愿意当我的角色,我只能尽力找可替代的素材。买到相机,虽然代价是被妈妈用别的借口冷言冷语了三天,但我并不在意。
在拿到相机的时候,我第一个拍的是那个花园。
我很喜欢那个花园。那时候已经是秋天了,落叶萧萧,在拿着相机时,我不经意地想到了以前的事。我大约真的变得无情了,能够任由那些事经过而继续面对眼前的一切。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造成情感缺失,但是在那时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然后在试图连拍时,在摄影机的音响中,我突然发现那个想象的画面是第三人称,就跟摄像头里拍出来的画面一眼,而站在那里的人不是我。
对,不是我。
场景还是那个场景,我记得当时自己的右脚刚好踩在地砖与地砖之间的一道缝隙。那个人站的地方和我相同,但是能感觉到她很冰冷。我很难形容一个画面里的气氛是如何的,但我就是知道整个气氛变了,好像电影里拍的那样。
她抚一抚头发,然后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