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轩今日是上午课,十点到十二点的西方文学史,两节。辛桐花了点时间,坐在书桌前回忆出他的课表,总算有了敌在明、我在暗的成就感。
她趁上班,瞒着季文然偷跑出去。
天气愈发地冷,眼见着就到十一月底。新安彻底滑入湿冷的冬季——临海城市的通病,一年四季没一个季节不落雨——风一刮,连玻璃窗都被冻得发抖。每到这个时候,季文然迈出办公室门的次数便会直线下降,因而辛桐不大担心他查岗。
地铁坐三站再转一次线便能抵达江鹤轩临时任教的大学。
悄悄推开教室后门,发现还未正式上课。
她放轻脚步,捡了个最边缘的位置偷偷坐下,再抬头,发现江鹤轩的眼神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身上。
他望着辛桐,面上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泪痣在金丝边框眼镜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辛桐也云淡风轻地冲他笑笑,算是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一堂课结束,江鹤轩一边慢慢收拾着东西,一边解答涌上来的女生的提问。
他笑起来的模样着实骗人,眉眼比春水都要柔和,嗓音干净温暖,是怀春少女梦中的先生。
待到人潮散去,江鹤轩将笔记本电脑塞回手提包,切断投影仪。
辛桐还坐在角落。她穿着羊毛格子裙,耳畔一对水滴形的翡翠耳环,教室里有开空调,掺了点灰调的酒红色外衣就被脱下拿在手上。
“要一起去吃饭吗?”江鹤轩走过来,打量她几秒后,熟稔地开口。
他拿定了什么似的,开头没说“你来做什么”,反而问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辛桐按捺住心口涌出的惊讶,手指拨拢起耳畔的发。“我吃过了。”
江鹤轩笑了下,密密的睫毛垂落,藏住双眸。“你没有。”语气笃定。
辛桐不自觉地抖了抖,有种被看透的恐慌。
他的另一面远比她猜测的富有攻击性,藏在温润外表下的,或许是另一个极端。
“如果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辛桐抬起脸,轻佻地冲他眨眨眼,皎洁的面容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眼底,唇色极美。
江鹤轩还是笑,越笑辛桐越害怕,此回的微笑藏了点说不清的邪气,不具有赤裸裸的攻击性,却让人心跳加速。
傅云洲的笑,辛桐能猜出是喜是怒。
而他,辛桐摸不清楚。
“好啊,毕竟条件这么诱人。”他含笑摘掉眼镜,拿在手里,抽出米灰色的眼镜布缓缓擦拭。驼色的双排扣大衣将他修长的身姿包裹其中,不显山水。
“我见你三次,每次都是过膝长裙。”江鹤轩说。“如果一次是偶然,那么三次就是习惯。”
“这不能说明什么。”辛桐打断。
“你注意过自己的坐姿吗?”江鹤轩不紧不慢地续上话。“微微驼背,双膝靠拢,脚踝交缠着缩在裙下……就像现在这样。”
辛桐垂下头,被他说得急忙改变姿势。
“性情警惕、谦逊、服从性强,有些自卑——这些都是你的姿态和衣着告诉我的。”他说。“今天没下雨,绸面的鞋尖却有泥点。看来你没开车或者坐车,而是从学校南门走进来,那个入口离这栋教学楼最近,恰好又在修路……呵,傅云洲不知道你来找我。”
倘若傅云洲知道,她就不可能走路进学校,这点辛桐能想通。
“我查过你的信息,学年论文和各类账号,正当手段。”江鹤轩继续说。“在公共的社交平台po照片和使用同一id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然后呢?”辛桐挑眉,佯装无所谓。
江鹤轩温声道:“一个警惕心颇强的女性瞒着哥哥来找一位不相熟的男性,明明已经表现出害怕,却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辛桐,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有求于我。”
比直接扒光她的衣服更厉害的手段,江鹤轩是能把她的心思剖解透彻的男人。
辛桐缩起肩膀,想尽可能地按捺住自己的不安,面颊却先一步透出隐隐焦躁的浅粉。心跳过快,让她开口说话时,舌头带了一丝细不可闻的轻颤。“不算有求于你。”
“去吃饭吧,我请客。”江鹤轩说着,手掌贴上她的后背,收敛锋芒,变回风和日暖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从前一定认识她,一种奇妙的直觉。
冬日的正午,天是灰青色的。抬头,觑起眼睛去望,云层中的太阳是黄澄澄的咸蛋黄,裹在蛋白里,没多少暖,只瞧出了零星的光。学生们乱哄哄地从校门出来,各类小店铺一下挤满了人。
附近辛桐熟得很,只是不能在江鹤轩面前表露,他不是程易修,他太敏锐了。
偶尔遇到江鹤轩授课的学生,捂嘴咯咯笑着同他打招呼,仿佛出生不久的小雀儿叽叽喳喳地叫着,窝在鸟巢里互相推搡。
他们并肩走进一家餐馆,是从前江鹤轩常去的地方,不大,但干净雅致。他的习惯并未改变,还是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