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了很长一觉,醒来时房间昏暗,天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在床上留下一条瘦长的光斑。
他突然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家,却有种不真实感,天花板空空荡荡,只有一盏熄灭的灯,和他无言相望。
他神游了好一阵,才挣扎着爬起来去看床头上的闹钟,上面的时针指向六点整。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回过头,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房间里很暗,他看不见对方的脸,但给他的感觉却无比熟悉,仿佛这个场景他经历过无数遍。
那个身影在他床边坐下来,亲昵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了,给你热了牛奶,起来喝,好不好?”
哦,想起来了,他叫林原,旁边的这个男人叫陆里,是他的男朋友,他们相识在一个聚会上。
“怎么?睡傻了?”陆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光斑投射在他的脸上,将他英俊的脸切割成两半。
林原摇摇头,“我睡了多久。”
陆里没有回答,似乎是在思考,他靠得近了一些,床榻陷下去发出沙沙的声音,林原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男人捧着他的脸,拇指从他的唇瓣上轻轻划过,用缓慢、低沉的声音回答:“非常,非常久。”
林原眨眨眼,似乎很费解,“哦,是吗,很久吗。”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看到了陆里的脸,既熟悉又陌生,他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却无法准确表达,被陆里深邃的眼睛凝视,他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那条阳光灿烂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气球、口号,真实的世界却给他一种梦境感,陆里就那样冒了出来。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聚会上,他记不清自己为何赴宴,只记得那是一片很大的草莓园,很安静,他们说了一些话,他哭了,后来陆里吻了自己。
他再想不起更多细节。
陆里熟练地抱起他,把他放在沙发上,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有一点点腥,林原皱着眉咽了,他注意到自己家的角落似乎很久没有打扫了,墙上生了厚厚一层霉斑,茶几布满灰尘,鱼缸早已干涸,留下一层油腻腻的污垢。
林原皱了皱眉,摸到沙发缝隙里的遥控器,电视可能坏了,打开后每个台都是雪花,陆里走过来递给他一盘沙拉,他看了一眼,里面的水果切得很碎,糊成一团,汁水溅得到处都是,菜叶也不太新鲜的样子,生了褐色的斑点。
“怎么了?”见他不吃,陆里轻声询问道。他特意用了人类常吃的水果和蔬菜而不是生肉,照顾到人类娇嫩的喉管,还切得很碎。
“电视坏了。”
“哦,我看看。”陆里接过遥控器,下一秒,电视上就出现了画面。
那应该是一部老旧的纪录片,手持镜头晃得人头晕,色彩灰暗,音质也不清晰,夹杂着电流声,画面上闪过许多坦克、飞机、和身穿制服的军人,过了一会镜头转到空中,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一朵蘑菇云,接着出现了一行字,1984年第四次核试验成功。
陆里认真地盯着屏幕,看得很专注,林原捏了捏他的手指,“饿了。”
他又试图去端那盘一言难尽的沙拉。
“不吃这个。”
林原坐在温暖的餐厅里狼吞虎咽,明明只是睡了一觉,但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很久没吃饱过了,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饥饿,陆里坐在对面帮他把盘子里的肉切好,自己却一口未动,他有些不好意思,但陆里神色如常,甚至还将自己的那份推过去。
他在心中默默记下“不吃沙拉”和“吃熟肉”。
这家店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服务生在懒洋洋地擦桌子,林原依稀记得很久以前这里常常爆满,他要排很久的队才能吃上,但是今天,他们是唯一的食客。
也许是吃得太快,他的胃开始隐隐作痛。
“怎么了?”对面的陆里放下刀叉,关切地问。
“现在几点?”
“8点。”话音刚落,大厅的立钟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刚好8点整。
林原转头望向窗外,黑夜已经降临。
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广场上空无一人,茂密的绿化如巨人矗立在暗处,只留下一片黑影,只有远处寥寥几家商铺发出昏暗的光,等待着打烊。
林原的手被陆里牵着,很暖,很安心,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这里的路灯坏了,他差点摔了一跤,所以陆里就充当了他的领路人,四面八方都是黑暗,他也不知道会被领到那里去。漫长的黑暗里他无所事事,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某部电影,主角一行人参加聚会遇上停电,不得不通过一片黑暗的区域,在通过那片区域后怪事一件件发生,身边的人变得奇怪、惊恐、困惑,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证明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每个人的真实性都受到质疑,存在不能代表真实,真实难以验证。
胡思乱想了一阵,陆里带着他来到商场楼下,商场已经关闭了,只有一部窄窄的电梯寂寞运行着,通往三楼的电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