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高踩低,看人下菜,见主子娘娘失了势,渐渐怠慢起来,饮食上不如往日精心,分内的差事也拖拖拉拉,暗地里偷奸耍滑。
谢知真的性子越发沉静,等闲不出院门,每日里坐在廊下飞针走线,为季温瑜裁制衣衫巾袜,细细密密的针脚铺在色调雅致的布料上,辰光便显得没那么难熬。
两个人如胶似漆的时候,季温瑜不止一次夸过她心灵手巧,说她做的靴子比宫里尚衣监做的都要合脚些,她便殷殷切切地将所有的活计都包揽过来,在季温瑜处理公务的时候,从天亮忙到天黑。
如今出了那样的事,她心里知道季温瑜嫌弃她,却无从辩驳,只能将所有的心意与期待融进针线里,熬了大半个月,做出一整套春衫,鼓起勇气亲手奉到夫君面前,祈盼能够获得些微垂怜。
季温瑜穿了身玄色衣袍,前襟绣着只凶相毕露的穷奇异兽,从头到脚每一件衣饰,都是她全然陌生的。
她心思敏锐,难免觉得难堪,嫩白的手指陷进衣衫里,提前打好的腹稿忽然说不出口。
季温瑜倒没有为难她,做了个手势命身边的太监收下,淡淡道:“爱妃有心了,尚衣监新送了八套常服过来,我瞧着都很合身,往后你无需再为这等事体劳神。”
谢知真的脸色白了白,低声答应。
“对了,怎么不给你弟弟做几套衣衫?”他掀了掀薄薄的眼皮,神色不辨喜怒。
谢知真完全摸不透他的脾气,垂着脸恭顺地答:“妾身不敢。”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季温瑜哼笑了一声,道:“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你若有空,便做两身使人送过去罢,说起来也算亲戚,太生分了不好。”
谢知真眼底浮现出一丝喜悦,见他没有聊天的兴致,便转身离去。
刚走没两步,季温瑜在后面叫住她,道:“我打算迎娶两房侧妃,日子定在四月十八,你没意见吧?”
她身形僵了僵,心里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所以并不如何惊讶,就连声调都是平和的:“殿下说的哪里话?只要殿下喜欢,妾身定当尽心操持婚事,必不至委屈了两位妹妹。”
季温瑜的眸色骤然变冷,在日头底下闪烁着寒冰一样的光芒。
等谢知真离去,太监请示道:“殿下,您看这衣裳怎么处置?要不要……”
“烧了。”季温瑜瞪着暗紫色的布料,好像看见了什么污秽的东西,牙关暗咬,俊美的脸微微抽搐。
“是。”太监依言将谢知真精心缝制了十几天的衣衫投入火中。
谢知真回到房间,屏退侍女,走到角落里,打开一个沉重的檀木箱子。
里面装着满满一箱子的男式衣衫和鞋袜,尺寸大小不等,皆是她这些年来估摸着弟弟的尺寸,一针一线缝制的。
十岁的、十一岁的、十二岁的……她没有机会送出去,就这么积攒了下来。
一转眼,弟弟长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已经变成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谢知真露出浅浅的笑容,跪坐在箱子前,捧起去年做的那一套,凝视了一会儿,将玉脸贴进布料里,无声地哭了。
世道对女子素来苛刻,可她在未嫁之时,对自己将来的夫君,也是怀有过期待的。
她不喜欢和别人分享同一个男人,不愿意戴着贤良的面具,和心思各异的女子“姐姐妹妹”的融洽相处,她也很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
季温瑜虽然性子阴沉古怪了些,在初嫁进府里那些日子里,对她还算不错,她尽心尽力地侍奉他,全无保留,百依百顺,努力把他当做自己的良人,奢望着可以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现在看来,还是她太过天真了。
她不怪他,毕竟出了那样的事,心怀芥蒂也在情理之中。
她只是觉得难过。
父亲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夫君又离心至此,到头来,她只剩下弟弟一个亲人。
谢知真重新动手,顾忌着季温瑜,不敢绣太复杂的花样,只在靴子底多花了些功夫,过了几日,做出两套式样简洁的衣衫,嘱下人送到弟弟府上。
谢知方收到新衣,欢喜得眉开眼笑,连一刻也不能等,急急忙忙穿在身上,嘴里絮絮叨叨地编排府上绣娘的手艺太差,比不上姐姐一根手指头。
小厮知道他这是心里高兴,在旁边陪着笑,眼看到了出门办事的时辰,却见他脱去外衫小心叠好,依旧换上旧服。
“少爷您怎么不穿?”他不解地问道。
“你懂甚么?我一天跑那么多地方,见的人鱼龙混杂,万一在哪里刮着碰着,岂不辜负了姐姐的一番心意?”谢知方搓了搓脸,把傻笑藏起,换做风轻云淡的佳公子模样,不忘叮嘱小厮,“你把这两套衣裳收好,我以后只在家里穿。对了,前日刘大人进上来的金丝琥珀手串放在了哪里?快快找出来给姐姐送过去,那个好看又不打眼,姐姐必定喜欢。”
四月十八,两顶轿子自六皇子府侧门而入,府中张灯结彩,大宴宾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