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臻的手术做了五个小时,丛暮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旁边陪着严平,宋麟,还有景云臻的助理和几位秘书。
宋麟最沉不住气,绕着走廊来来回回走了一百八十遍,看得严平头晕眼花,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别转悠了?”
“我心里着急,”宋麟皱着眉头,“怎么还不出来,这都大半天了?”
他急得抓耳挠腮,严平却不看他,一瞥长椅上端坐的丛暮,眯眼细细分辨————他看不懂这个男人。
不要说跟宋麟相比了,刚才景云臻被医生推进手术室前紧紧拉着丛暮的手,边上助理都忍着眼泪说了两句话,唯独丛暮清凌凌地站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景云臻没理别人,最后对丛暮说:“照顾好自己。”
他这才点了一下头,屈尊降贵应了声“好”。
严平不知道景云臻跟丛暮到底有什么过去,只觉得这个男人是真的道行高。
又过了二十分钟,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率先走出来,对众人说:“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严平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他道了谢,猛然听见身后景云臻的助理惊呼一声:“丛先生!”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丛暮让穆全扶着站起来,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坐的太久了,猛然站起身来,全身血液上涌,一时竟发了昏。
手术室前的走廊里只开了一盏并不明亮的吊灯,严平看见丛暮的睫毛极缓慢地抖了两下,然后他捂着心口,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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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臻醒来时是一个凌晨。
他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寂静而空旷,他摸索着,独自在黑暗无光的隧道中穿行。
这条路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他走了太久,不免有些怠惰,甚至埋怨这黄泉路也如此折腾人,实在很不应该。
不知时间又过去了多久,这隧道的尽头远远传来一丝光亮,像是一盏灯泡悬挂在半空中不停地摇曳。景云臻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向着那光亮走去,又行进了百来米,四周顿时天光大亮,连隧道岩壁也一并消失不见。
他让这天光晃了眼,闭目适应了半晌,刚一睁眼,只听有女孩子银铃一般的笑声自远而近地传来,她咯咯笑着,奶声奶气地嘟囔着些什么。
接着有成年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道:“曦曦,别跑了,到爸爸这里来。”
景云臻浑身悚然一震,急忙转过身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陆子峰仍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他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身材高大,浓眉深目,说话的时候声若洪钟,气势非常迫人。他身前站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穿鹅黄色的小裙子,小脑袋上梳着双马尾,面颊粉白,可爱的好像洋娃娃一般。
陆子峰双手一伸,将笑闹着的小女儿捞起来放在了肩膀上,两只手牢牢地护着她的腰。
她坐得那么高,但仿佛一点儿也不害怕,还睁着两只大眼睛四下地打量。这么一转头,好像突然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景云臻。
那一刻,景云臻清晰地看见她眼睛弯弯地笑起来,露出了细白的一小排牙齿,对着他甜蜜蜜地喊了一声:“哥哥!”
于是陆子峰也转过身来,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一般,对着景云臻点头,笑道:“回来了?去洗手,马上就吃饭了,你妈妈做了你爱吃的蛋炒饭。”
景云臻仿佛完全怔住了,脚下扎了根一样一步都不能动弹。
半晌,他喃喃地叫了一声“爸”。
“嗯?怎么了?”陆子峰奇道,“今天放学不饿?往常一提到吃饭你可早就迫不及待了。”
小女孩嘴里喊着“哥哥”,闹着要从陆子峰的肩头下来。
她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去牵景云臻的手,拉着他往厨房走过去,神神秘秘地仰着脸冲他说“哥哥吃柚柚”。
景云臻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力气小得跟兔子一样,他却那样顺从地由她牵着,一步一步走到厨房里去了。
女人正在盛饭,她背对着他们,围了一个浅蓝色的格子围裙,头发挽成发髻,松松地盘在了脑后。
景云臻望着那背影,一瞬间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间干涩,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哥哥,”小女孩垫着脚打开冰箱的门,从里面拿出她上幼儿园用的饭盒,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像捧着什么珍宝一样献给他,仰着头期待道,“哥哥,今天中午,老师发了一个柚丸子,我留了半个给你,给你,你拿着,可好吃了!”
女人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说悄悄话的儿女,笑道:“曦曦又留了什么好吃的给哥哥?好呀,连爸爸妈妈都不给,就知道偏心眼你哥哥。”
小女孩将饭盒塞进景云臻的手里,拽着他的手理直气壮道:“妈妈说哥哥在长身体,曦曦也在长身体,所以哥哥和曦曦多吃柚柚!”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两个小馋猫,来,帮我把菜端出去,我们准备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