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昔人所创古术中,多有繁复奥妙、巧夺造化之法,其有玄光一阵,能为者寥寥,盖因此阵乃藉草木砂石所附稀薄灵素重构法象,玄而又玄,虽无攻敌守御之利,却有回光溯旧之能。
飞云顶上地势开阔,善法慈抖开饱吸灵素之金粉,当着众人之面催动玄光阵,阵中悬像如镜,将前日场景历历重现。你道他何敢如此,原来,善法慈事先将此阵从头演练过一遍,掐算时机,于所集灵素中剔出要紧处,余者重作拼接,手法可谓天衣无缝,直将假情曲作真相。
千言万语不敌亲眼目睹,胜云霄半晌不得语,弥清尘、素凝华二女已是眼角含泪。
地上,被捆龙索捆住手脚、垂首委顿的一高一矮两个汉子,正是隅岭二邪,飞云顶上点点鲜血,都在昭示他二人的罪孽。一旁,季沧澜由一名少年弟子搀扶,面色苍白,气力不支,胸口臂膀缠着白纱,一副重伤未愈之貌。
胜云霄蹙眉,向善法慈道:“师父现可安好?”
“掌门师弟为孽徒偷袭所伤,此刻正在闭关疗养。事关生死,亟需静心,我等万万不可惊扰。”
驾驭玄光阵极耗心力,善法慈稍事休息,抹去额上薄汗,又道:“问天崖上罡气盛猛,灵素冲散,难以汲集,待你师父出关,你可与他细说。”
胜云霄踌躇片刻,转向另一侧。
“秋墨旸,你私开鸾明结界,勾结隅岭二邪,纵其残害同门,罪不容赦,你你可有何隐情?”
若非有玄光阵为证,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沉默不语者,外表分明与师泠风无二致,而正体竟是那阴鸷的同门师弟秋墨旸。
“云霄师兄,你不替受害者讨还公道,却反问罪人有何隐情?”季沧澜忿然出声,“方才你也看到了,这厮偷习禁术,夺泠风师兄之舍,事后还施以毒手,若非有师伯在,却不知他还要欺师灭祖到何时!”说到激愤处,季沧澜手捂心口,猛咳起来。胜云霄出手安抚,手与肩相触之际,察觉对方灵台气海一片混沌,想是伤重之征。
“大师兄,事情不是这样!”岳辰如何听得他人颠倒黑白,急声道:“此事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是”字到嘴边,忽而断了下文。岳辰方欲道出“东方无极”四字,只觉口拙舌僵,咽喉如遭无形之手扼紧,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
众人视线之外,善法慈背靠石阵,露出冷笑。原来,他在那二人身上皆下了一番功夫。对于岳辰,施下的乃是一个“诉无邪”,只令他无法讲出东方无极与己之名,短时内也就无能捅出真相。至于师泠风,所施之咒则是“诉无为”,连话也讲不出,罔论为己辩解。秋墨旸为人本就孤僻,不喜与人多言,此刻即是一言不发,众人也不觉有异。
就在岳辰结舌之际,季沧澜截过话头,讥声讽道:“岳辰,你该不是与秋墨旸有了通奸之实,才帮着他颠倒黑白?”
听闻通奸二字,胜云霄面色一黑,打断二人争执,道:“此事留待他人归来再议不迟。”“师兄你可想清楚,犯事的另有其人,当着全门受审的可是泠风师兄之躯,泠风师兄品性高洁,可曾愿意被人玷污身后清誉?”说到悲愤处,季沧澜语声哽咽,情不自已地落下泪来,受此情所感,扶持他的少年弟子亦叫道:“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师伯可要为死去的同门做主!”
胜云霄不动声色拦下两位师妹,踱到善法慈身侧,道:“师弟所言甚是,只是没有师父之令,弟子亦不敢武断。师伯既在场,弟子想请教师伯有何见解?”
善法慈微微垂目,道:“我等修法之人,以扶助苍生为任,俗世小我早已抛之尘外。这些年来,有你师父坐镇觉天门,吾才能安心云游八荒。如今你师父既缺席,你身为他的首席弟子,仁厚不可失,决断亦不可无。此乱虽为外邪所致,个中详细若传开去,毕竟有伤门风,况且泠风师侄已被孽徒打散元神,回天乏术,你师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若你顾惜同门之谊,不忍相残,不如,就让他自决罢。”
善法慈话音刚落,只听哐啷一声,季沧澜解下随身佩剑,掷在了师泠风跟前。
至此,多说无益,胜云霄背过身去,不再观看。师泠风低着头,不声不响拾起剑,哪知下一刻,他手腕一翻,剑锋朝着季沧澜陡然刺去。
然此季沧澜又岂是彼季沧澜,师泠风的满腔恨意,他哪里会不知?这徒有招式而无威势的一剑,寻常虽可轻松避开,然而“季沧澜”受伤极重,面对突袭,只及扯住运剑者的袖子,顺应剑势飞出数丈之外,直往崖边跌去。
“师侄小心!”
善法慈眼明手快,抢先从袖里发出一枚银针,细细一线寒芒,正中师泠风足踝。趁着师泠风重心不稳,季沧澜暗中蓄力,反身一掌击在他胸口。
“师兄——!”
岳辰挣开束缚,奋不顾身向崖边扑去,顷刻之间,二人一先一后没去了踪影。
待众人赶到崖边,只见幽谷云深,峭壁嶙峋,回音尚且咽绝,罔论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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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此地何地?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