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无害的圆眼此刻半耷拉着,乍一看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然而眼底铺天盖地都是阴鸷和郁气,隐隐还有疯狂流转,使得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会陷入莫名的惊惶和不安之中,他明明不发一语,只是那样看着,就让人仿佛深陷凶杀现场,对面是个手握斧头,半身都溅满了浓稠鲜血的毫无人性的杀人犯——若是严安贞哪天接到一通来自警.察局的电话,也丝毫不觉得惊讶。
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令人难以忍受。
呼吸久了都有点想吐。
严安贞已经分不清那种想呕吐的感觉是真实的生理反应还是心理作用,她眼前闪过一片白花花的影子,忍不住眨了眨眼,想要驱散胸腔里的恶心感。
“你太慢了。”严宇径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却只侧身让她进门,阴郁的眼神片刻不离她的面容。
严安贞弯腰拖鞋,借着长发掩住自己的双眸,压住翻腾的心绪,再起身时恢复了对陌生人的那种客气与疏离。
她说:“有点事情。”
严宇径不置可否,跟在她身后走到了客厅,冷不丁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严安贞转身与他对视,淡淡道:“我来是要彻底解决我们之间的一些矛盾。”她说着这些话,不自主地想起了圆圆眼角眉梢都挂着笑的脸,以此来消解面对他的那种不适。
——出乎意料,竟是很有效果。
这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架势倒是让严宇径微微诧异了一下,半耷拉着的眼皮小幅度地往上撩了撩,指了指沙发,短促道:“坐。”
她坐在沙发上,挺直脊背,一副随时要离去的模样。
严宇径坐在另一侧沙发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大拇指,说:“这么多年,你来过松泽几次,去看过你妈几次。”
母亲永远是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咬了咬嘴唇,仍旧镇定道:“我一直很想念她。”
“我也是。”严宇径说着,唇角逸出一声轻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严安贞却觉得一股恶寒席卷脊背,不由僵住了。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严宇径抬眸看向她,眼睛像刀子,在她的脸上刮来刮去,“我们都很想念她,把你好好抚养长大是我对她的承诺,希望你嫁个好人家过上幸福的生活是她的愿望,现在我要实现她的愿望,这对你也不是什么坏事,哪来的矛盾呢?”
会有哪个正常的父亲把抚养女儿长大看做是对妻子的承诺呢。
“好好抚养长大,过上幸福的生活……”严安贞重复念着这两句话,因不可思议而带上的怒气竟让她轻笑了出来,“你觉得你做到了?”
满满的质问,不加掩饰的愤怒,是严安贞这些年来能够表达的最极致的情感。
严宇径扫了她一眼,说:“不听话的小孩需要点教训,如果你是因为小时候被我惩罚而怨恨我,那么我无话可说。”他的目光带着阴沉的谴责,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皮孩童,有种高高在上的宽容和无奈。
严安贞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手握成拳,仍抑制不住地颤抖。
一点教训……
一点教训何至于让她至今不敢正视自己,不敢面对圆圆,一点教训会让她把自己层层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排斥所有的亲密关系吗?!
她的客气,她的礼貌,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良好教养的体现,只有她知道,这是她抵御外人最温和的手段,他从没教过什么所谓的“教养”。
严安贞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她刚起身,脑海里就划过圆圆的脸。
深夜圆圆总是躺在她身边,环抱住她,直到她不喜欢太亲密的接触,便停在那一步,凑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说,阿贞我好喜欢你啊,你可不能离开我。
为了圆圆,她不能离开。
严安贞又重重坐下,平复了心情之后,再开口带着罕见的冷冽,如果江有姝在这,就会惊异地发现此刻的严安贞有了点江有瑜的影子。
严安贞一字一句道:“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我已经不想多说,多说无益,现在我只想——”
“伤害?”严宇径打断她,猛地站了起来,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陨石,他怒吼出声,“你对阿梦造成的伤害又该怎么说!不是因为生下你,她会因为难产大出血而留下病根吗,不是为了赚更多抚养你的钱,我们会大费周折地搬到梁岳去,让阿梦再次奔波吗?不是要照顾你,她会放弃她的梦想吗?她跟我说了那么多想做的事情,却在你出生后只能围绕着你转,从你出生开始,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做过一件想做的事情,到最后她还因为你死了,你说,到底是谁的伤害!”
一字一句,皆是一位父亲对女儿尖厉的控诉。
严安贞遍体发寒,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都知道,她的爸爸跟其他小孩的不一样,他不爱她,甚至憎恨她,因为她让他最深爱的女人死了。
严宇径并不喜欢小孩,也不想让自己的妻子承受生育带来的痛苦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