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这日午后,我仍是如常歇在竹椅上,没锁的院门被推开来,吱哑声中我抬头见门口立着一位四五十岁的陌生中年男子。
“你是谁?”我怔怔盯着他时,中年男子先疑惑着问我。
“我?我自是此屋的主人,姓应。大叔可是有事?”我瞧他一身浅蓝布衫,背着行囊,看似行了远路,浑身上下一股风尘仆仆之感。
“屋主?”大叔面相慈祥和善,语气倒是异常疑惑:“姑娘姓应?可知原先的屋主江文元在何处?”
阿元?我不知大叔是何人,提及阿元时,总免不得格外上心:“嗯,我知晓。只是大叔是何人?寻阿元可是有甚事?”
大叔似松了口气,往院中走了几步,神色渐渐缓些道:“应姑娘,我是江训庭,元儿的父亲,烦你告知元儿的下落。”
江训庭?!阿元的爹爹?闻言我无比愕然。
阿元的爹爹不是早在十多年前便过世了么?面前这人面目和善,宽额剑眉,眸间是历经沧桑后积淀的温厚,说话间语气敦厚诚挚不似说谎,只是,这话却让人难以置信。
“阿元……她不在此地。您……您真是阿元的爹爹?可有凭证?”我不能相信他的话,又讷讷道:“阿元的爹爹不是过世了么?您这……”
自称阿元爹爹的江叔问我能否先给他些水喝,我忙给他倒了水。
江叔宽厚笑道,我不信亦是情有可原,他十多年前在边境采药时不慎滚落山间,被好心的北狄牧民无意搭救,只是重伤养了足半年多方渐苏醒,醒转后因伤着腿无法行走,双方战事已结束,他便一直在“敌方”的北狄牧民家养伤,采药治伤。
不幸的是救江叔的牧民在替他采药时被毒蛇所咬,未能救治回来。江叔感念他的恩情,替牧民养护他的老母亲,直到年初牧民母亲过世,江叔方生起返乡之心。此前又值恒晟与北狄战事起,江叔便匆匆避开战区,辗转三个多月方返回江家村来……
十多年前离乡入伍做军医,原以为江叔他亡命疆场。这可真是,十数载的蹉跎,而今已然物是人非了。
阿元她为着没有娘亲,幼时受了许多的委屈,又为着爹爹“命丧边境”,未待及笄便受尽村人的冷落,心中曾格外苦楚。
我顿感命运的捉弄,而今,阿元她在亲生娘亲身边,且阿元忘记了往事,许仍未能忆起她的爹爹。
至于我所要的凭证,江叔笑道江家村成年之人应皆识得他,他们便是凭证。
我寻了旺发去请二姑母一家,闻讯而来的二姑母,秦长风到了小院,惊诧问询过后,确认是江训庭不假,二姑母和秦长风与江叔抱头痛哭了一阵,诉不尽的生离死别又重逢之情。
二姑母嚎啕抹泪,抓着江叔的胳膊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无数遍,哭腔着道:“我可怜的四弟,你还活着就好,就好哇!”一句话下来,江叔顿时眼圈便红了,清泪直直滑下,喊着“二姐”。
四五十岁的汉子和已而立年的秦长风亦泪流不休,这样的重逢,已超越了生死限,他们一家人没有哭诉无尽的离别情,只是哭过后,说上几句话,就又哭上了……
我则在他们断续的话里明白了,当年江叔被救后,搜寻的士兵没寻见他尸首上报了身亡消息,战报传来广阳县后,衙门里说战死疆场的士兵只能埋骨疆场。江家村后山那座坟茔,原来是族里替江训庭立下的“衣冠冢”。
如此,一切隐情便清晰起来。
只是,一腔执念为父守孝的阿元,却未曾知晓父亲归来的消息。
我想大抵阿元便是那福泽深厚的明珠,不仅与亲母团聚了,江父亦大难不死康体归来。这样的情状,我却不知该如何与阿元的爹爹言说。
94、相思灰(四)
“应丫头,你这做菜手艺很是不错啊,比元儿做的还要好吃些!”阿元的养父江训庭用着膳食对我和气道。
“江叔觉得味道可以,便请多吃些。这做菜,我也是跟阿元学的。”我取了公筷替江父布了菜。跟阿元比,我应是不及的,只是江叔十多年未吃过阿元做的菜了。
“好,好,你是个好姑娘。”江叔吃着菜夸着我,我顿时脸热了些。面前这人,是养育了阿元的爹爹,我尊敬他亦感念他的恩。
昨日江叔归来后,引起村中的轰动,江氏族里尤甚。二姑母则在情绪不那么激动后将阿元那些年受的委屈尽皆告诉了江叔,江叔温厚的面上不由泛起了恼怒。
族中那些长辈做下的事当年阿元不曾计较,只是却无人敢在此时露面,无人敢承担江叔的怒意。傍晚时分,老得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族长到了小院里,颤着白胡子道:“训庭啊,你回来便好,你当年的那些田地和祖宅这些年有族中替你看管,这回你回来啊,自己接手去,也省去了族里的麻烦。”
二姑母闻言怒要发声,倒是江叔拦住了她。江叔客气谢过了老族长,未曾提二姑母所言那些委屈,如此宽忍的性情使我折服。
历过生死,大抵能使人宽容世间诸多烦忧吧!
晚间他们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