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乐思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我们先练一些其他的,稍微放松一点。弹一首圆舞曲。”
“什么样的圆舞曲?”陶乐思问。
“什么样的都可以,遵循你的内心和你的第一反应。”
陶乐思略一思忖,她开始弹奏肖邦的降E大调华丽大圆舞曲。这首曲子的速度很快,她的手指快速在琴键上跑动着,无暇顾及其他,但是第二主题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希尔达夫人那冷冷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现在,来一首小步舞曲。”
陶乐思停止了演奏,她稍微喘了口气,决定弹奏一首简单点的乐曲。她选择了贝多芬的G大调小步舞曲。这首曲子不难,也好听。刚弹完第一小段,希尔达又打断了。
“回旋曲。”
陶乐思开始弹奏杜舍克著名的小奏鸣曲中的第二乐章回旋曲,旋律动听且轻快。在她弹完第一个完整的乐段的时候,希尔达说:“进行曲。”
陶乐思愣了一下,她居然没有马上就想到大名鼎鼎的《土耳其进行曲》,不过很快她就弹奏起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
几个小节结束后,希尔达说:“浪漫。”
陶乐思抬起头,看着希尔达:“什么?”
希尔达手指间夹着燃烧的香烟,烟灰已经结出长长一段,她却没有将之抖落。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完全是一副严厉的中年女教师的模样,她那双因为骨骼明晰所以显得大得出奇的眼睛正盯着陶乐思,却并不显得咄咄逼人。
“弹一首你认为浪漫的曲子,不用介意体裁或是主题,也不用介意作曲者的意图,只要是你这么认为就好。现在开始,浪漫。”
陶乐思怀疑希尔达今天晚上的目的是考察她的曲谱储备量。她稍微思索了一下,弹起李斯特的《爱之梦》。
这大概是李斯特的钢琴作品中最简单的一首,也是陶乐思最喜欢的一首,不仅旋律优美,用来概括“浪漫”二字也分外恰当。刚弹完两个乐句,希尔达又说:“轻盈。”
陶乐思双手从琴键上抬起,悬停片刻,落下去的时候,正是柴可夫斯基《胡桃夹子组曲》中的《糖果仙子之舞》。
琴声轻盈,像雪花飘落。但是,主旋律部分的动机只出现了第一遍,希尔达就说:“静谧。”
陶乐思结束一个乐句末尾的音符,立即无缝衔接贝多芬《月光奏鸣曲》中的第一乐章。
左手弹奏出的旋律低沉优美,如低低的歌声,直到希尔达的声音将她打断。
“压迫。”
陶乐思其实觉得所谓的压迫是一个非常抽象的词汇,怎样的乐曲算是压迫?不过她的反应很快,只略微思考,她就开始弹奏普罗科菲耶夫的《骑士之舞》。左手一个又一个的和弦重重敲下去,希尔达紧接着说:“革命。”
陶乐思的左手立刻朝琴键左侧寻找正确的键位,右手一连串快速的琶音,一扫《骑士之舞》颇具压迫感的节奏,她开始弹奏肖邦的《革命练习曲》。
这首曲子难度很大,她练得其实不是很好。不过此时此刻,她觉得这些都并不重要,哪怕右手弹了很多错音。她明明是一个在钢琴上演奏的弹琴者,但她却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舞者,用手指代替肢体在黑白的琴键上舞动,而希尔达的手中,正握着操纵她的线绳。
这样特殊的弹琴的方式让陶乐思无暇思考,可是莫名的,她的思绪又朝着遥远的地方飘飞而去。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自己的家,每当想到这些事情,她的内心就充盈一种甜蜜而苦痛的感觉。
“死亡。”希尔达说。
陶乐思开始弹奏圣桑的《天鹅》。没有大提琴,她的右手准确地弹出了每一个音符。
“战争。”希尔达又说。
陶乐思一时不知道哪一首曲子是直接恰当表现战争的,不过她想起来电影《钢琴家》中,犹太钢琴家给德国军官弹奏了肖邦第一叙事曲,于是她也开始弹奏这首曲子。
希尔达这回停顿得时间格外长,陶乐思感觉自己把这首曲子都演奏一多半了,希尔达才说道:“怀念。”
陶乐思停顿了一下,她想了一会儿,可能只有几秒左右,在这仿佛是被悬停起来的时间中,琴房只剩下一片寂静,窗外的雨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陶乐思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听到希尔达呼吸的声音。
她弹奏起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在这首协奏曲的开头,左右手完全弹奏出了相同的旋律,只是间隔一个八度而已。希尔达听了很久,她开始在琴房的地板上踱步,陶乐思难以判断她此时的心情是放松还是紧张。当她抬起头时,她只能看到钢琴后面的镜子被天鹅绒幕布盖得严严实实。
她希望镜子没有被盖住,这样她就能看到希尔达夫人的一举一动了。
过了很久,希尔达才说:“好了,现在,弹你自己。”
钢琴的声音骤然安静了下来。陶乐思坐在琴凳上,平视着面前放曲谱的架子,久久没有动作。希尔达为什么要说“弹你自己”?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