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日,许幼怡发现清洁工里不再有郑图的身影,心中又忐忑一番,不知他是顺利撤走,还是被敌人抓了。于是整日心不在焉,下午茶歇几位小姐偷懒聚在一起说闲话,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思早就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直到吕小姐叫她:“幼怡姐,你刚才听见沈小姐说的了吗,你怎么看?”
“啊,什么?”许幼怡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没听清楚。”
孔小姐很不耐烦:“她说吴四宝要对青帮那几个不听话的动手了,要我说不可能,他吴四宝自己就从那里出来的,以前都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不顾着兄弟的面子,也得顾着老头子的面子吧!”
沈小姐撇了撇嘴:“哪个老头子?季云卿早死啦,死人有什么面子!”
许幼怡听着她们又叽叽喳喳一番,才搞清楚,原来此前青帮大佬季云卿、张啸林等人委身投日,但也有不少硬骨头不肯低头,比如她和严微都熟悉的彭九一和金老大。彭九一比较机灵,上海沦陷之前就带着人马跑到了香港。金老大年龄稍长,不愿远离故土,便留在了上海,只是长年称病卧床,让日本人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吴四宝当年在青帮只不过是个给老大开车的司机,论起辈分来,给这几位提鞋都不配。但今非昔比,他吴四宝靠着李士群,靠着日本人发达起来了,居然想着把手伸到老大哥身上,搞不好正是意图借此立威,好好地在昔日同门面前长长志气——那么金老大以及彭九一留在上海的门人就危险了。
这行动尚在筹划阶段,本来是机密,但从叶吉卿那里透露出来,自然传到了好闺蜜沈小姐耳中,后者又拿出来在姐妹之间显摆,以示其消息之灵通。没想到歪打正着,让许幼怡知道了,于是有了通风报信的可能。
当晚许幼怡便设法向严微传递信息,希望她能来找她。果然后半夜,严微又爬着窗子来了。二人情不自禁地温存一番,然后才开始说正事。严微听了许幼怡的话,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皱眉道:“这可是大事,搞不好要死人的。”二人整理好衣服,在书桌边摊开一张纸,开始细细推敲吴四宝可能的目标,最后认定最有可能的就是彭九一留在上海的两个得力助手,其中一个就是超子,当年与严微交过手的那个人,也算是有点交情。于是决定由严微出面,尽快知会超子,并由他再传递给其他青帮中人。至于金老大那边,严微与他还有旧仇,实在不方便出面,想到以金老大的威望,也许吴四宝还不至于动他,便先随他去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许幼怡感觉自己心情好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昨夜与严微的相处,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小时,却可以回味良久。有时候她告诫自己要知足,毕竟两年之前她与严微分离整整四年,一面都没见过。如今有了这样频率的交互,已经可以感恩戴德,足以安慰身处敌营的恐惧和不安。
她这样想着,连脸上的职业微笑都更明亮了些。孔小姐笑她:“怎么了许姐,这是焕发了第二春?是不是有新男人了?”
许幼怡赶紧收敛笑容,嗔笑道:“什么呀,别瞎说。”
两个人笑笑闹闹,准备下班,走到76号门口的时候,刚好遇见几个穿着便装的日本人走进来,便赶紧噤声让在一旁。许幼怡瞥见叶吉卿和关小姐也在,心想大概是晚上有饭局。但不知为何关小姐看见了许幼怡,居然带着一行人直冲着她走过来。
“许小姐。”关小姐走近了,开了口,让许幼怡一惊,心砰砰跳了起来。
“你好啊,关小姐。”她强作镇定。
但关小姐看起来十分友好:“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上海宪兵队队长岗村少佐。”她示意许幼怡看向旁边的一个日本男人,那男人看似有礼貌地屈身微微鞠躬。许幼怡赶紧点头示意:“少佐您好,我是许幼怡。”
“我知道你。”岗村讲着生硬的汉语,“我还读过你的书,日文版的,《流言蜚语》。”
这句话让许幼怡一时感到恍惚,自己曾经还是个知名作家的那些日子,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不过她反应还算快,谦逊道:“是我的荣幸。”
岗村点点头:“我很喜欢,有机会,要向你讨教。”
说完,他们便向着76号内院走了。
许幼怡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大大松了一口气,但小孔在旁边揶揄:“哟,许姐,没想到你还能得到日本人的‘垂青’哪。”
许幼怡笑笑,并不接话,但心里却开始感慨,没想到十年前的人生碎片,竟成了今日的唯一谈资。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曾经是个作家,只是人世动荡如此,苟活已是不易,今生还有机会重拾写作,继续自己热爱的事业么?只怕现在根本无暇进行如此奢谈。倒不如好好地思考一下,关小姐是敌是友,岗村的注意又是福是祸。罢了,先下班回家,蒙头睡他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烦恼吧。
——当然,前提是如果能够安然度过今天。
这天晚上,审讯室内,吴四宝在大发雷霆。
“他妈的,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干什么吃的!”他把眼前的几个手下劈头盖脸臭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