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走了之后,家中便愈发沉寂了。
钱庄的事儿虽多,可如今殷瀼已是钱庄的掌事,又请了一个账房先生,便不必整日埋头在账目之中。因而便总有些空闲的时间,一得空,她便坐在后院的藤椅之上,看着竹竿搭的顶棚上缠的葡萄藤生出新叶,结出葡萄,她望着那一嘟噜一嘟噜的紫黑葡萄,便想到当年小晚香趴在小几上剥葡萄的乖巧模样,又想到她曾在下雪天不管不顾地一路跑来,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下雪了”。
人的脑子很奇怪,总能记住遇上他人时,最起先的模样。然后在寂寥的时候,一遍一遍翻出来,想念。
她一开始很担心晚香,一个人能受得了丧亲之痛吗?她小小的肩膀能担得起家里的责任吗?一担心,殷瀼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好一段时间都不曾安稳地一觉到天明。
可后来,她就想开了。晚香那样机敏的姑娘,定然能把事情办得妥当,怎用得着自己在这里隔山隔水地瞎操心?想到这,殷瀼也就舒心了,她应该相信晚香的。
一晃眼,竟连葡萄藤都已经枯萎了。
冬至过了几天便是殷瀼诞辰,无人记得便像寻常日子一般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从前她是不会在意这日子的,可那丫头总做出些让自己惊愕又欣喜的事儿,便也记住了这日子。
可当她记得了,能为她庆祝的人,却不在身边了。
快近年关了,过了今日,钱庄便打烊了。
正当殷瀼盘算着账房送上来的账目时,管大堂接待的李四春便前来通报,说布坊的陈老板前来找少夫人,还带了一车子的布料过来,说什么全仰仗着少夫人、二小姐的光,这才把布坊开到如今这般红红火火,便亲自来还钱。
感谢少夫人是不错的,可为什么要连带着感谢二小姐呢?且钱庄什么时候把钱贷给陈氏布坊了?
殷瀼不禁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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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若说奚晚香机灵,主意多确实是不错的。同样,正如殷瀼想的,晚香最大的毛病便是思虑不周全,她能背着殷瀼将钱周转几次三番最终成功落到陈老板手上,周旋暗渡陈仓之法。晚香记着与韩家夫妇叮咛嘱咐,不让他们把事情来龙去脉透露给堂嫂,却忘了陈老板亦长着嘴,且最好与人周旋圆滑,没有与陈老板强调,没有提点他,让他在殷瀼面前悠着点。
因而,当殷瀼不动声色地问了陈老板,陈老板便高兴着,毫不设防地把事情原委都抖了出来。从一开始奚二小姐亲自去陈氏布坊,说以她的名义承诺会将钱贷给陈氏布坊,到透露了奚家在私底下贩卖宫绸,再到最后让韩家夫妇做这个中间人,帮他向钱庄贷钱。
只是说到最后,陈老板眼见着奚少夫人清和的面容越来越凝重,才忽觉似乎哪里不妥,忙打了个哈哈,戛然而止。
已经说了个大致,而殷瀼又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其实一开始便已然在怀疑是晚香在从中做手脚了,只是找不到、亦不想去找证据,且没有想到晚香竟能拐弯抹角地想出这么多计略。如今听陈老板这么一番叙述,殷瀼便彻底明白过来,整个事件中所有若隐若现,没有去深究的疑点便都说得通了。
唯有一点,殷瀼吃不准,便是晚香的动机。
她能想到晚香是为了殷瀼自己,为了她的钱庄能够在奚家一家独大,可但凡是人,便都有私心,因此除此之外,晚香还想要些什么?
见奚少夫人有些怔忪,陈老板亦自觉无趣,大概真是心情一好就喜欢满嘴跑车轱辘,没办法,谁叫布坊这一年来蓬勃而起,后来居上,高兴在做难免。既然面上功夫做足了,陈老板便放下了之前贷的一百余两银子,面露几分尴尬的笑容,便转身颠着肚子走了。
是觉得自己对她好,所以她想要报答自己?同时也能让自己在奚家有个依傍的人?
殷瀼完全没有注意到陈老板的辞别,依旧愣愣地坐在原处,黄梨木小几上的茶水都凉透了,她还两眼鳏鳏地望着门外的那棵硕然的杨柳。
可晚香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殷瀼脑海中不免又出现小晚香乖巧可爱的模样,从八岁时候白生的团子,到如今浑然灵动的青葱少女。殷瀼忽然觉得这么大半年下来,对这丫头的想念竟渗透在了最平常不过的每一天,因此小晚香的音容丝毫不曾褪淡,鲜活得就像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冲自己笑得狡黠而羞怯。
从震愕,到不解,再到思念。殷瀼微微叹了口气,这一刻,她无比地想见一见晚香,捏捏她脸上两团绵软柔滑的婴儿肥——也不知这大半年,她可又瘦了?
殷瀼倏忽笑了出来。
在一边扒拉着算盘珠子的李四春时不时总抬起眼睛偷偷看少夫人,总觉得自从陈老板噼里啪啦一通说之后,少夫人便恍惚魔怔了,这会儿又笑得意蕴绵长。嗯,一定是在想念远在江宁的少爷。李四春这么一想,便恍然大悟,啊,女人啊,心思可真奇